凌乱地睡了几个时辰，出尘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

可子沐的声音已跨越屋舍，穿透墙壁，如晨钟一般传来，“出尘，卯时将至，该起床了。”

出尘挣扎着翻身坐起，脑子里闪过昨夜的回忆片段，依稀仿佛，是子沐背她回来的。对镜而坐，那憔悴发黄的面容哪里像是刚睡醒的模样，只怕常人见了，会以为她连着熬了好几个夜。麻溜地打来几桶井水，以法术升至温热，畅快地洗了个澡，浑身黏腻感顿消。再换衣梳妆，薄施粉黛，推门而出，神清气爽地望了望灰青色的天。

看来她动作还挺快，现下不过卯时三刻，还来得及吃个早饭再去修炼。

厨房和杂物房位于东面，东厨司命，看来这简素质朴的小院子建造得还挺讲究。令她大感意外的是，厨房里竟放着不少她在如初宫里备下的粮食，米、面、小麦，还有大豆，灶台上油、盐、酱、醋等俱齐。

原本她还担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来着，现下看来是她想多了。不过，她与“巧妇”二字并不沾边。

子沐恰巧在此时走了进来，向她解释道，“是我带来的，此地久不住人，自然缺少粮食。”

出尘了然道，“还是仙君想得周到，”抬眼看了看他，“那，仙君今早想吃什么？”

子沐神色如常道，“便煮两碗素面罢。”说完转身走了。

出尘道了声“是”，便着手准备起来，大约烧半锅水把面放下去，煮熟再捞起来就行了吧。

一刻钟后，偏房中的子沐看着眼前这碗白花花的面，丁点油水没有，用筷子搅了搅，除了面还是面。

她在厨艺不精这一点上，还真是从不叫人失望。

出尘悬心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碗筷，小声地问道，“仙君不喜吃面？”

子沐默默无语地看她一眼，“你先吃吧，我去去就回。”

出尘“哦”了一声，心情不佳地尝了口面，偏软，不怎么有嚼劲，更重要的是寡淡无味，难怪仙君尝也不尝，就那么不留情面地走了。

可，是仙君亲口指定的素面啊，若是掺杂其他，那还能叫素面吗？

不一会儿，修竹端着两碟小菜和一盘荷包蛋回了来。

出尘正值低落之际，忽而见他复归，顿时喜笑颜开道，“仙君，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子沐夹起一枚荷包蛋放入她碗中，再给她添了几根菜叶，缓声道，“趁热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出尘两眼亮亮的，如晨星一般闪烁着不起眼的光。她感动地“嗯”了一声，有意给子沐添菜却又不敢，举箸在几个盘碟之间绕了一圈还是回到自己碗里，心虚地埋首扒起面来。

子沐不以为意地盛菜吃面，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滋味，可一碗见底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还挺满意。

吃过早饭，出尘来到昨日修炼之地，照旧祭出尘封，练习子沐教与她的术法。不过半个时辰，她便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了。以她那点低微的修行，要驾驭尘封还是太过吃力。

回身落地时正巧瞥见一旁观摩树墩的子沐，便暂停上前道，“仙君，你怎么来了？”

那树墩正是她昨日斩断一株巨树留下来的，不知子沐看出了些什么，会不会批评她手握尘封神剑，才不过发挥出这点威力。

出尘惶恐不安地低下头，子沐却只问道，“比起古萧，剑器你用之如何？”

出尘坦诚道，“我是古萧之灵，自然与其心意相通，我保护它，它也保护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尘封毕竟是仙君傍身千年的神剑，早已与仙君密不可分。且它颇具灵性，威力无穷，唯有仙君能驾驭得了。”

尘封感怀她心意，铮铮地响了两声，剑身银光一闪，以此引起注意。倘若旧主能将它收回，留为己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出尘双手举剑，接着道，“还望仙君收回尘封，我实在受之不起。”

子沐冷然道，“你若一味这般作想，与它离心离德，自然无法将其掌控。”望向尘封的眼神已无半分昔日之情，“此剑已归属于你，你自当好好待它，极尽所能地发挥出它的力量，而不是一心只想逃避。”

剑身顿失光泽，尘封彻底放弃希望。它对仙君的了解果然没错，仙君心意已决，纵然千年相伴，一旦舍之，便绝不回头。

尘封最后为子沐嗡鸣一声，就此斩断过往，认定新主，尽管这位新主修为不济、法力低弱，但也只能勉强接受。

出尘灰扑扑的脸白了几分，果然挨批评了，可她说的都是实话啊，为何仙君如此坚持？她放下尘封，涩然道，“是，仙君，我明白了，我定会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掌握御剑之术。”

子沐对她这诚心诚意的表态却不以为然，语带机锋地道，“在你看来，你需要多长的时间？十年？百年？亦或是千年？”

出尘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以她的悟性，要想将御剑之术修习得炉火纯青，的确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子沐不待她答话，命令道，“借古萧于我一用。”

出尘毫不迟疑地掏出古萧交给他，子沐接过，又道，“开始练剑。”

“是。”出尘转至空地中央，挽剑腾空，身形变换旋转只在眨眼之间。而后飞身直下，万千剑影齐落，如滂沱大雨倾盆，轰隆一声，四方炸响。

与此同时，子沐吹奏古萧，箫音缥缈而深远，竟似与剑影相随。出尘闻音而动，心无旁骛，仿佛与天地相融，灵力贯通全身，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

出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是生搬硬套地念诀施法，而是意随心生，心随意动，脑海里印刻的术法自然而然便施展出来。

尘封感应到她体内灵力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深知这是仙君的指引，便配合地听她指挥。

出尘因此感到一丝游刃有余的状态，仿佛她也可以叱咤风云、睥睨苍生，于高处俯视万物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强大了起来，不仅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还能保护身边的人。

可随着箫音终止，这样的错觉很快消散，出尘飞旋着落回地面，右手竟微微发颤，想来是方才太过投入，以至于脱力了。

子沐携起她右手，尘封剑同时感受着新旧两位主人的温度，它发觉仙君给出尘传输了一道灵力，出尘亦有所感。

这道灵力入体，出尘倍感舒适，右手也不再颤动。尘封隐隐感觉这道灵力有些特别，虽不算深厚，但必然深藏着什么。

以尘封的经验与眼界都无法看穿之事，出尘便更没可能发现得了。

子沐从容收手，容色和语气都淡淡的，“你继续练习，我先回去了。”

出尘应了声是，复又举剑挥砍。

子沐独自远去，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落星苑中，虽相隔半座山头，但他其实一直都关注着出尘的动向。哪一处做的不到位，哪一式容易伤着自己，哪一句心诀念差了，他都牢牢记着，只待晚间出尘睡下，他便会悄摸为她疗伤，修改她的意识。

他如此用心，不过是希望出尘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且终将与他无关。故而留给她的回忆越少越好。

又是修习整日，出尘拖着累垮了的身子回到落星苑，子沐此次只用仙术召唤她回来，而并未亲自去接。出尘虽有一些些失落，但藏在了心里。

她外表显露的情绪，只有疲乏与困倦。加热了一大桶井水又洗了个澡后，出尘浑身都快散架了似的躺在床上，眼皮很快便支撑不住，耷拉下来。

之后几日，几乎都是复制这一日的情景。子沐每日抽空探查一回现场，并为她吹奏一曲。出尘得益于神剑与古萧的助力，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原以为子沐独爱弦琴，却不想他吹起箫来也这般悠悠似天上云，虚幻若水中月，深沉如谷底泉。

到得第七日，子沐煮了壶云雾茶，于缭绕茶香中望向她道，“不必再练了，形似而神不似，终究无用。”

出尘闻言，顿时心慌意乱道，“仙君的意思是，我这些日子的努力都是白费？”

子沐规劝道，“打坐修心几日吧，以你当下的定力，离道意实在相差太远。”

出尘克制着起伏的心绪道，“那我该怎么做？”

子沐吹拂茶叶，似漫不经心道，“焚香静坐。”

出尘听话地回到房中，点了一炉沉香，盘腿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然不到一刻钟，她便坐不住了。浑身酸疼难耐，若是有事可忙，或许能忘却苦楚；但要安静坐着，那份酸楚便似扩大百倍，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

子沐的声音遥遥传来，“修心当以静心为要，修道当以无我为基。心清一切明，心浊一切暗；心痴一切迷，心悟一切禅。”

出尘似懂非懂地重新坐好，心内反复吟诵这几句禅语，渐渐压制住身体的不适，心便静了下来。然而仅半日过去，她脑海里便开始胡思乱想，过去之事，未来如何，曾遗弃之物，错失之良机，那些混乱而真实的梦…

她的脑袋像是快要炸开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难受？

出尘猛地起身，推门而出，却险些撞进修竹怀里。

“仙君…”她慌乱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呜咽。

子沐轻叹一声，“我来陪你一起，或许你能坚持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