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舞

卫兰歇猛地吸进一口气!像溺水的人触及岸边。

脊背上深裂的痛楚几乎将他撕成两半。衣襟被血洇湿,温凉沉重似铁,他面朝下挂在粗粝的树枝间,耳畔充斥着声线各异的哭喊和叫骂,交织成恐怖的催魂曲。

“阿还——!!阿还哥哥!!”

“你们这些妖怪!!!丧尽天良的妖怪!自有天收——!!”

这里是哪里?是地狱吗?

头皮一阵阵发紧,卫兰歇混沌的思考着,勉力睁开眼。

透过勾斜曲折的枝丫,他看见尸舞鸟降下的碧磷鬼火四面合围,无数衣着破烂的绝望人们被围困其中,如同羊圈中的羔羊一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卫兰歇依稀记得他们是被中州战火波及的一群难民们,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艰辛跋涉至此,随身携带的干粮饮水都早已耗竭,中途病死饿死者不在少数,而支撑剩下的人继续蹒跚前行的,唯有一点残存的念想——

神州大陆以东有仙府庇护,太平无争乃是桃源,他们或许能拥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可现实当真如此么?

“天收?天在何处?”为首的妖物长着一副男人的模样,面孔枯槁苍白,瞳眸死气混沌,身形古怪瘦长,半边身体上长满了黑色的簇状羽毛,肩上无臂,只有漆黑枯骨般的双翼,他扬天长笑道:“瑶执享着银潢山外五十里的香火供奉,我不过诱使你们向西多行了一里,你们的死活就被置若罔闻,可见这群自诩清高的修士也并非天生慈悲,不过碍于规则和戒律,装来诓骗你们这群普通人罢了!”

“什么......这里竟不是银潢山?!”一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声道:“可那牧童分明是这么指的路啊!他告诉咱们这就是去银潢山的方向!银潢山有仙人庇护!过了姜作古道就......天哪!难不成他是故意——”

“他当然是故意骗你们的啦。”又一女妖咯咯笑道:“因为我同他说骗你们来姜作古道我们就不吃他,他为了活命自然什么都肯做,人性就是这样的,经不住一点考验。”她卷着头发丝摇头:“不过我还是将他吃了。”

“什么?!”老者脸色煞白。

“没办法,他闻起来太香了,我没忍住嘛。”玉簪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她的嘴唇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鲜红的,湿润妖艳,“我还留了他的一缕头发作纪念,给你瞧瞧?”

她利爪蜷曲,抛出一物事落进老者怀里,老者低眸一瞧,当即被吓晕了过去——那是一缕头发,被血凝块包裹,末端还连着一片新鲜的人类头皮。

“陈伯!!陈伯!!”人群中一年轻女子焦声大呼,她愤怒的抬起头,盯着这群欢呼雀跃的丑陋妖物嘶声道:“你们行不顾言,好歹毒——!!”

“我们是妖怪,你该不会指望我们守三纲五常吧?”玉簪嗤笑道:“况且你们人都是如此,独善其身,自私自利,怎好意思说别人?”

“不!阿还哥哥是好人!阿还哥哥护着我们来着......”陈青芽缩在陈柳怀中呜咽哭泣着,“阿姊,我要阿还哥哥回来......”

“阿还?你说刚才那小子?”玉簪回首。

少年拿着一把卷刃的剑就冲上来要与她搏命,没有一点修为加持,剑招毫无威胁性,连近身都做不到,旋即清癯的身体被她的利爪贯穿,随手一扔就挂在了老树的高处,像块没用的破布,杳无声息。

玉簪难得表现出几分唏嘘惋惜:“哎呀呀,他倒是想救你们呢,还不是死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多管闲事没有好下场。”桑群冷然道:“不自量力的蠢货尤其是。”

“桑群哥哥见解独到。”玉簪笑着打趣儿,“可惜了,那少年生的可是百里挑一的俊俏。”

桑群脸颊紧绷,闻言轻哼一声:“我将他的皮剥了送给你便是。”

“桑群哥哥对我真好!”玉簪拍手称快,指着那女童道:“那这个孩子就让给你吃!”

绿色的火苗“呼啦啦”烧的愈烈,焰舌高如城墙,如囚笼,诡异的色泽将天空映的幽绿。

陈柳死死的抱住陈青芽,恨不能用身体将小妹罩住。

桑群动了动尖长的指甲,陈青芽便从陈柳的怀里飞出,落入他的掌心。

“芽儿!!”陈柳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奋不顾身的上前,玉簪“咯咯”娇笑,弹指间绿焰暴涨,将陈柳阻挡在内。

“阿姐!!阿姐!!”陈青芽被桑群提在半空中,大哭不止,眼泪飞溅到桑群的唇角,桑群的眼珠平移,目光冰冷黏腻,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舔,眼神逐渐贪婪。

“我早说小孩儿最鲜,连头发丝儿都是香的。”玉簪掩口轻笑,“大哥,我看也不用等回去,现在就拆了这孩子,叫兄弟们也分一杯羹。”

她的提议引来黑影们的桀桀欢呼,桑群也跟着微笑起来,“好,就听你的。”

他枯枝般的五指猝然蜷起,黑色的指甲幻化成镰刀的形态,狠狠地朝着陈青芽的脖子挥去!

陈柳目眦欲裂,歇斯底里道:“芽儿!!!”

银光乍现,从她眼前掠过!

“扑通”一声,陈青芽摔在了地上,与她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只奇形怪状的断手,桑群退了几步,难以置信的握住自己光秃秃的小臂。

树林“簌簌”震动,陈柳呆呆的抬起头——

她的视野早已被泪水模糊。

但她分明看见,那死去的少年不知何时竟站了起来。

在盘根错节的树枝间,少年蹲踞如鹰,微弓的脊背显得凌厉,面容却仿佛泛着一层特殊的柔和光亮,浓密的下睫毛末尾有一粒小小的泪痣,他一手扶着树干,口中衔着断刃一截,银光璀璨。

——便是这断刃的另一端斩断了桑群的臂。

玉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碧绿的火焰如怒龙滔天而起,将周遭的树冠悉数点燃,所过之处树枝化为灰烬,树干枯萎挛缩,少年的身影显露,他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口中的断刀被不经意藏进袖中。

“有种就来追我。”他平静又嚣张的抛下一句话。

桑群嶙峋如骷髅般的面孔扭曲抽搐起来,背后张开黑色的羽翼,碧火怒燃。

“追!!”

一个字号令群雄,顿时没人再管那群中州难民,尸舞鸟倾巢出动,追逐卫兰歇而去!

凝滞的空气迟缓的流动起来,陈柳终于敢呼吸了,她不顾土地尚且被灼烧的发烫,手脚并用的攀爬过去,抱起陈青芽紧紧的搂在怀里。

陈青芽幽幽醒转,旋即将脸埋在陈柳肩头嚎啕大哭。

“阿姐我好害怕呜呜呜呜!!”

“芽儿别怕!芽儿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陈柳眼眶里涌出,她激动到战栗,“阿还......不,是仙人来救我们了!”

-

天穹浊而昏沉,大雨悬而不降。

昏暗迂曲的姜作古道像是没有尽头,前方有一座高山,通体晦暗无光,像是伫立在郊野中的怪诞巨神,闷雷声动,山顶划过道道青紫色的闪电,流动似缠绕山体的锁链。

卫兰歇一路奔袭,身形迅敏灵活,风将他的马尾吹的飞扬。

他看似镇定,实则脑子里一团乱麻。

原主应是在莽撞救人的途中被妖物杀死,意外让他夺舍。

而他本人叫卫兰歇,曾经......曾经应该是一名剑客。

当然,这也是他单方面的猜想,因为阿还用着毫无杀伤力的短兵在他手里俨然是另一番光景,卷刃无用,他就手动断刃,断锋经由他手就变得巧利无双,轻轻松松斩下桑群一爪!

只是......

卫兰歇捂住胸口。

好疼,从刚才开始就好疼!

如种子生根发芽,长出倒刺,细密的痛楚在身体里行走蔓延,剐着他的脉络,他起初还能佯装忽视,可眼下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越来越疼!

“在那里!”玉簪飞往高处,黑色的羽翼抖动,尸舞鸟布成遮天蔽日的浊网,大团大团的绿色火焰坠落,像是一场灭世的雨!

卫兰歇在地上打了个滚,火苗点燃了他腰间的芥子囊。

“烫烫烫!”他连连出手拍打灭火,倏忽间疼痛剧烈如潮涌,几近爆裂!

眼前一阵阵发黑,卫兰歇死死的按住胸口,试图镇压住着勃然跳动的剧痛,豆大的冷汗渗出额角。

他从前不是没有受过伤,习武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皮肉伤不会影响他的活动,甚至不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可眼下他痛的快晕过去了!

头顶疾风狂掠,玉簪的利爪蹭着他的头皮而过,竟是想生生撕开他的头盖骨!卫兰歇不得不伏地卧倒,险险避过。

桑群冷锐的嘲笑在头顶回响:“还当是什么仙家大能,原来是只走地鸡啊!”

痛楚从胸腔下沉,如一滩化开的水四处蔓延,五脏庙闹得几近要绞出血来,手脚亦痉挛发抖,卫兰歇吸了口气,不甘示弱,冷嘲道:“走地鸡你们也追不上啊!”

他咽下一口血腥气,继续用两条腿沿山道上行。

尸舞鸟成群结队尾随,山路时而陡峭时而平缓,地势异常诡谲。

前方猝不及防的出现一个深坑,卫兰歇躲避不及,“哎哟”一声跌进去,摔的四脚朝天。

尸舞鸟在高处俯瞰地形倒是格外清晰,玉簪下落,倒扣利爪袭上,须臾与卫兰歇贴面。

少年脸上血痕交错,那颗浅淡的泪痣愈发显得楚楚可怜,衣服被勾的破烂,露出纤浓有度的肩颈,皮肤白的扎眼,她微微一怔,振翅悬上半空,只为拉开距离全须全尾的端详卫兰歇。

“玉簪你做什么!”桑群怒道。

“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死了真是叫人心疼。”玉簪情不自禁道。

桑群面色发青。

“好啊,等我现在就剥了他的皮!”

袖中断刃悄然滑出,露出孤注一掷的寒芒,卫兰歇咬了咬牙,心脏狂跳!耳畔突然响起“咔啦啦”轰鸣雷声,他一个机灵翻身避过,只见青紫电光垂直落下,正中桑群!

硕大的尸舞鸟摔进坑底,狼狈姿态与卫兰歇不遑多让,卫兰歇眨巴眨巴眼,默默的收了武器,往后缩了缩,像是要给他腾地方。

“兄台,你冒烟了,没事吧?”他虚伪的关切道。

桑群猛地抬头,他通体焦黑,愈发不像个人,半边黑翼烧的只剩骨架,根本站也站不住,不等他叫骂,又是几道惊雷劈落,将他的同族劈的四下奔逃,惨叫声连绵。

“大哥!!救命!!”玉簪边扑腾翅膀边尖叫。

“雷公诞,不要在树多的地方乱走。”闻得有人沉沉叹息,于幽深的野林中同风悲鸣:“年轻人,还是尽早归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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