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行止无心遇绰影

了无尘不知走了多久,路上就是没见到几个可交话问路的行人,村中老人不是言语模糊难以辨别,就是操着一口土话听不懂,要不就是官话附着口音夹带着土话。

好不容易遇到一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刚要开口,对面双双红着脸掩面逃开。正无可奈何之际,远远瞧见一老叟挑着萝卜行于田埂间。

了无尘见状,当即迎上去。

“咱们这叫南怀村,是县里的西边,虽离城中不算远,但十里八乡就数我们这最荒凉,村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我去的地方不多,你说的松栖镇我没听过,道长你或可直接去城中问问,我们这乌县是个大县城,你若是要去城中,沿此道一直去,途经三个小村庄,沿途多问问,再过一座桥就是。”

老叟言罢,又见了无尘孤身一人,再看这身形,便觉着是个清贫道士,又从箩筐间拣了个稍微干净些的萝卜赠与了无尘。

了无尘连连道谢,觉着还是要给些钱财不可白拿,又打开了那皱巴巴的小破布包,取了几个躺在里面的铜板。

“我看你一个人来这穷乡僻壤,怕你一路挨饿,好心送你个白萝卜,看你这装扮确是个道士。”

“只是你这双手,这脸素净的,莫不是谁家公子半道出家?这萝卜你要是看不上,也不必拿钱财折煞我。”老叟言罢,挑起担子径直走了。

了无尘慌忙赔不是道:“老人家您误会了,恕在下先前无礼,在下绝非轻蔑您的好意,只是我看这偌大的田地,远远看你从那端挑了萝卜过来,想来只有那块田地是你的。”

“这整整两担萝卜,您这般年纪辛苦劳作,在下实也不该白占了好处,这才……是晚生唐突了。”

见老叟颜色缓和了些许,了无尘收了萝卜放回布袋,三两步上前夺了担子挑起。

“让晚生来吧,老人家您带路。”

非是只想报答那一个萝卜,是更怕老人家还介意方才了无尘未深思熟虑的轻浮之举。

二人就这般一前一后行着,谈笑风生,不知所以的还以为这老叟后跟着的是自家女婿,行举有礼,任劳任怨,好不勤快。

“爹您回来啦,我同你讲,方才我和阿姊在路上遇到一位小郎君,好不俊俏呢,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怎么到了我们这来。”

那妙龄姑娘没了方才路上的娇羞,拽着老叟的袖口,凑近了嬉笑道。转而远远瞥见那小郎君挑着萝卜信步走了来。

“没点小姑娘家的样子。”那老叟似笑着斥道,转而又匆匆上前帮了无尘卸了担子,招呼了大女儿挑拣萝卜。

大姑娘闻声从闺房里碎步过来,方弯腰下欲捡拾,却刚好对上了无尘那双星亮的眸子,如高夜新霜,秋水盈月。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叫人心神摇晃,心折不已,刹时慌了神挪开眼。

对此,了无尘丝毫未察觉,只专心拣着萝卜。

事毕,了无尘作揖辞别。愣是主人家几次留人吃饭,了无尘笑笑拒了。心道趁着天还没黑,得找个栖身之所。

老叟虽也挽留他过夜,只是前者家中尚还有两位女眷,一个陌生男子留下来终归不合适。

复行了一段路,远远望见溪边似乎露着矮矮屋檐,天色将晚,顾不上太多了,有地方得以栖身对于流落在外的人已是吉光片羽,再好不过。

走进了看,却见一面墙已经倒塌,浇筑的黄泥早已剥了白色的墙皮,堪堪外露,细看还有一面墙顶上破了好几个口子,房梁只塌塌地陷在缺口处,好不破败。

了无尘只得捡拾些柴火,像铸灶台样,垒了石堆。

拢起一捧枯枝,指尖一搓,火星迸溅。

夜风掠过破墙缝隙,吹得火苗忽明忽暗,他下意识将手拢近了些。了无尘虽然修道有武功在身,村里入了夜可是异常冻骨,只靠这一身本事加持恐怕不够。

方才卸下了布包,却见那面塌墙丛生的约莫有人高的杂草外,似是站着一个人。

了无尘觉着来者不善:“是谁在那里,天色已晚,缘何游荡在外?”

那人身影不动,也不作声,只是站着。

“阁下若不道上缘由,就恕在下失礼了。”言罢,却发现周身无可防身之物,又不能运功动真格,万一对方真只是大晚上闲出屁的普通人呢。

只得抄了个顺手的东西投掷出去,当了无尘借着火光看清投了什么出去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只见那影子一个侧身,轻巧地躲过了,身姿轻越,稳稳地将那大白萝卜接过。

“无尘道长好大的手笔,一见面就送我这样一份大礼,也不考虑我受不受得住。”

“是你,方才我几问,未见你应答,还以为要撞了妖物呢,快进来罢。”了无尘语气瞬时转婉,细微得自己都未察觉。

才与那少年分别不久,却竟在这破败房屋内相聚,了无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来这少年也是寻不着路。

一同沦落至此却又不敢询问确认,毕竟先前相处看来,这少年有些傲气,一语道破恐怕伤了人的自尊。

少年一脸漫不经心啃了萝卜,方入口,刹时又呸了出来,“土腥味。”少年撇了撇嘴,不再下口。

“对啦,这萝卜可是才出土不久的呢,正新鲜!”了无尘见状轻声笑了笑,“你还没吃罢?在这看着火,我一会儿就来。”

未等少年抬手挽留,了无尘先抚了衣袍,掸了掸,自顾自离去了。

待人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只芋头。想来也知道是找白日那老叟一家借的。

虽说是借的,主人家却也不见得要他还。

“你稍待片刻,要不了多久就好了。”言罢,了无尘将木炭拨弄,将那两只芋头全埋在那烧的火红的炭堆下。

片时,了无尘又几度翻开木炭拨弄,见烤得差不多了,自己先上了手探了探,细细剥了半边皮递给少年。

“来,小心烫,此地我人生地不熟,只能得到这两个芋头,你若不嫌弃将就着吃罢”

那少年眼中似有波光流动,接道:“不会。”

了无尘暗道,这小公子平日里看着骄纵自恣,却不想这般看来却颇乖巧。

“我白日里问清了路,你若要去城内,明日你便同我一道上路吧。”

“这便不巧了,我明日恐怕与你不顺路,恐得先分道扬镳。”少年言罢似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姓君,单字砚,我随母姓,此姓生僻你恐未听过,家中从商,也做些水路生意”

“好,我记下啦,只是你一个人上路,手无寸铁,真的没问题吗?”了无尘许是真的困倦,语气里都带上了哄孩子的意味。

斜小山幼时,了无尘就是这么哄过来的,虽然小山已然舞象之年,平日里待他也如同七八岁的孩儿一般。

“有大问题,我害怕得要死,这荒郊野岭的,万一窜出个野人要拔了我的毛,活炖了我怎么办,再说我身缠万贯,样貌也不错,万一让哪家山贼女儿家赖上了,可就跑不掉了。”少年夸夸其词。

了无尘却闻之有理,这少年毕竟年纪不大,要真遇上歹人恐真难以对抗,便问道:“那你怎么办?要不还是同我一起吧,这样好有个照应。”

少年见了无尘对着自己的侃侃而谈郑重其事,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那就没办法啦,只能自求多福,最好是遇上个食色相的嫁了吧。”

闻言如此,了无尘明了自己是被戏弄了,仔细一想这往后途中少山路,且村村相邻相通,走大路上哪来的山贼,只得摇摇头轻笑作罢。

翌日,

天刚朦朦亮,山间夹带着雾气,了无尘捡了些许干木粗梗续上火堆,又在火堆旁温了昨夜剩下的唯一一只芋头,只捡了昨夜君砚丢在一旁的白萝卜。

才欲离去,转念一想,又拣了一支尾部成炭了干枝,就着墙上刻画几笔这才无顾忌地上路。

几束晨光透着屋上瓦片间的漏洞投进屋内,待君砚醒来时,身边人已经不见,只剩了一只芋头孤零零躺在那。

君砚起初觉察了无尘周身之物已经不见,但是火烧的正旺着,明显才添过柴,周边又放置了新柴,堆叠得整整齐齐。

“这么夸张,这是准备在这常住?”君砚未觉得这柴火是给自己留的,只觉得了无尘有些浮夸了,这是怕冻死不成。

刚起身抬眼,视线正好撞上了那一行字,虽然是用木炭刻画的,却清秀可辨认。

“事不等人,不辞而别,勿怪。”

既如此,便灭了火堆,离开罢。

刚回神,却见一姑娘轻步迎来,手里提着食盒:“小郎君且慢,另外一个郎君说是你的朋友,让我们多看顾一下你。”

言罢,又从食盒里盛了热粥,“这是我们这的秫米,熬了粥,趁热喝。”君砚刚要言谢,那姑娘又翻腾了一个小布包。

君砚立马拉起了警惕,也不顾手里的碗,直掐着人的脖颈厉声道:“这不是你的东西,说,他在哪,我只给你三息时间,你若不说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郎君……误会,真的是……误会,我说……”

君砚这才撒了手,负手背过去,全然没了少年的鲜亮恣意,反而一股阴恻老成之态,眉目生寒,让人不寒而栗。

“今晨那白袍的郎君敲了门,送了些柴火来,他昨日帮家父挑了担子,家父便和他有了些交情,和我们说,若溪边那破屋里的小公子还未离去,就劳烦我们多照顾。”

“穷乡僻壤,你恐怕吃不惯昨日那山芋,言下之意是让我们送些吃食,又留了钱财给我们,家父不收,他便偷偷丢进筐中,方才家父挑了箩筐上田时才发现,这便让我一起送还。”

“我见你们是友人,意欲托你送还。”

小姑娘吓得不轻,一口气将所有一字不落抛出,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又突然发疯过来掐她脖颈。

言罢,却见那人堪堪站在那,没有反应,便又打了一碗粥,留了那小布包,提着食案一面观察那人的神色一面战战兢兢后退。

退至墙外时,又补充道:“那郎君还说,若你没地想去的,让我们寻户人家,帮你安排住所,等他私事毕了,就回来找你。”

见那人没有反应,终于松了口气,一溜烟跑了。

君砚心道:萍水相逢,大费周章。

粥里参了肉糜,此地实在贫瘠,没什么佳肴可尝。白粥配些酱萝卜就已称得上佳品。

君砚举碗一饮而尽,捡了那破布包,实在有些好奇,索性打开翻腾,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

“这穷道士真是,打发叫花子呢,这点钱财够谁看的,莫不是别人看不上,这才又打发回来了。”

君砚被穷笑了,名副其实的穷笑了。他天潢贵胄,衣食无忧,虽吃过苦,却不是这贫苦。

他见过高居庙堂自诩的佛门大宗师,传经说教顺带敛财;也见过挺个冬瓜般大圆润肚子,满巷走串,叫卖保平安实则无用饰品的妖道骗子......

不管是哪一种,日子都滋润得很,实在是没见过这般,自诩名门正派,却这般穷困的连别人啃过的萝卜都舍不得丢的穷道士,着实好笑。

笑罢,收了那布包,转而往城中去。

只见君砚衣袂翻飞,身形如电,竟似全然不顾世俗眼光般驭空而去。

虽然此去离城中听着很远,实则绕过山路抄小路一路不停天黑前也能赶到。

了无尘再三思索,还是沿着村中小道舍近求远。毕竟是行人较多的路,一路上遇到歹徒山贼的可能性比较小。

倒不是怕了这些恶霸,而是这些恶霸真遇到了,一来,自己身无分文免不了打斗,二来,自己功力深厚,一不留神可能真会打死人。

有些事情见了血,谁是谁非就很难说清了。

“呱嘎呱嘎——”

什么声音?了无尘反身一看,不得了,一群“恶霸”风风火火地踏步过来,见了无尘躲闪,似是软弱可欺,许是怕了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大张那对翅膀“呱嘎——呱嘎——”锐叫迎着了无尘飞奔过来。

好死不死,了无尘暗道:一群鹅怎么对付!

偏生这群大鹅精明得很,为首的见了无尘软弱可欺,带着头又飞扑过去,嘴尖几欲咬破了无尘的掌侧。

人善被鹅欺,这还不如真流氓呢,至少能说人话能谈判,这狮头鹅连话都听不懂,专逮着良善之人欺负。

没办法了,了无尘暗道。随即挥手,给方才扑得最猛的大鹅头上来了一下。这一耳光给那大鹅扇的懵圈,飞出两米远,嚣张气焰下了大半。

了无尘转而又抬手对着为首的大鹅道:“你也来?”

那为首的大鹅见同胞被打,原先还呱叫着跃跃欲试,这下却忽然听懂了人话一般,扭头撅着腚惺惺地跑了,其他大鹅见状纷纷掉头跑路。

所幸接下来一路顺顺利利,没有变故。远远地瞧见了城楼,看来已是不远,奈何行至城门下时才知道,城门已经落锁,不得进出。

纵使城楼虽高,了无尘想要翻过去,也不过运下功,三两步子就能解决。

只是既入凡尘,就要遵守世俗的规矩,转而又往城郊去,寻了棵算得上结实的树,横卧枝干,先当作今晚的栖身之地,又翻出白日啃了一半的白萝卜继续啃。

其实了无尘已然辟谷,入定打坐即可从日月草木中汲取灵力为自身所用。灵力若充沛,真气催动也更加得心应手,只是入了凡,大多修道之人便不愿意这么做。

人间五谷佳酿佳肴数不胜数,这是宗门平日里难以尝到的,因而年年纳新弟子时,对于厨艺了得的弟子往往能酌情放宽条件,如今,能饱口腹之欲何故还要为难自己。

当然,人间至味与了无尘手中的萝卜可没法比,更多的是怕浪费,加之这还是人家送的,更不敢轻易作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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