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楚藜指路,谁能想到花园后面竟别有洞天。
几人翻过假山,越过小一片碎石地,来到一处荒弃之所。
陈江月指着面前那个小水塘,不可置信道:“他们把这个称之为湖?”
史良翁哈哈大笑:“这些文人最喜卖弄风骚,屁大点的地方都要夸得好似天界瑶池。”
说完挺起胸膛当场作了一首诗:“好大一个湖,屁崩似还海啸!若是扔石子儿,飞不出仨水漂。”
陈江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心道史良翁真是个可爱的活宝,她捡起两块石子儿朝水里扔去,边扔边笑:“扔个石子听个响,凑合凑合得了。”
史良翁还在那儿双手叉腰得意自己的大作,朱陈二人却同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咦?”
陈江月又捡起一粒石子扔进水里,只听噗咚一声,石子快速下沉,很快就失了踪迹。凑近一看才知,这池水颜色极深,竟是一眼望不到底。
陈江月抬起头问:“你们有谁身上带了绳子?”
她本不抱太大期望,没想到史良翁竟动作夸张地从身上一连掏出四五根草绳,每一条都穿着形态各异五花八门的石头,有的神似小猪、有的状若小狗,看起来颇有些童趣。
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都拿去使,这玩意儿我多得是。”
陈江月看着他身上那个圆胖的酒葫芦,笑问:“这才一个葫芦,竟备了这么多条绳子?”
史良翁不假思索道:“过段时间就换一条噻,不然我可要瞧腻味的。”
陈江月一把接过,先将那些花里胡哨的石头一一拆下,再将草绳首尾相连,最后把所有石头全都串在尾端打了个结实的死结。她将绳子的另一头绕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将绑着石块的末端缓缓扔下水。
石头很快下坠,众人齐齐盯着水面,一开始看得清晰,不过很快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这水未免也有些太黑了。”
“是啊,此处没什么光,今日太阳也不大好。”
陈江月原本只想探一探这水到底有多深,却没想到水下竟有涌动的暗流,那股吸力颇为霸道,湍急得叫人出乎意料,她身子轻,一个不留意便被拽得向前栽去,差一点点就被要拉入水里。
朱兰亭吓得脸都白了,立刻用力抱着她的腰,努着劲朝后仰,小唐柳一屁股坐到地上拽着她的腿死死不放。
史良翁也加入了队伍,一边拉一边大吼:“小娃娃,还愣着做什么,你快放手啊!”
陈江月本想强撑,奈何身子太虚,今日又透支了好些真气,想了想,不过是为了查案挣那一百两,真没必要搭上这条小命。她赶忙松了手,身子顺势向后一倒,四人四仰八叉在地上摔作一团。
陈江月躺着不起,望着天空大口喘气,小唐柳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一把将朱兰亭拉起来,又和公主一道扶起了陈江月。
朱兰亭只觉后怕:“怎会如此凶险。”
陈江月望向远方:“水底暗流涌动,应是……通往西边。”
朱兰亭轻声道:“那是玉虺河的方向。”
陈江月咳嗽两声,脸色煞白。她从怀里掏出那节晒干的草药,递给了史良翁:“老翁,你瞧瞧这是哪味药。”
史良翁接过,看了一眼又闻了闻:“这不是天仙子吗?就是山上常见的草药。”
“效用为何?”
“此物多用来镇痛解痉,一般用来治疗牙疼,不过不可多用,吃多了容易腹泻胃疼,还有可能昏迷致幻。”
陈江月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符纸,打开后里头是一捻香灰。
朱兰亭惊讶道:“你是何时弄来的?”
陈江月俏皮一笑:“自是不知不觉间。”
史良翁好奇地用手搓了搓,又凑近了些仔细闻了闻,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这是何人点的香?”
陈江月不答。
史良翁壮着胆子猜测道:“难不成你认识那些专搞巫蛊、邪法的妖人?”
陈江月微微一惊:“此言何意?”
史良翁也严肃起来:“小娃娃,这香灰看似柏香燃尽所得,里头或还掺了些许降香,可其中却偷偷藏了一味万万用不得的害人的东西。”
几人闻言顿时都站直了些。
“是什么?”
“龙蛇菇。”
“这是一种可致迷幻的蕈类,生食有毒,只食一两便可让人丧命。若是晒干碾碎以后再以阴火燃烧,则有强力的致幻效用。江湖中有些巫蛊师喜用此物夺人清明,先将人迷至幻境,再以各种手段抢夺钱财,甚至取人性命。能使这种玩意的,都是些黑了心肝的亡命徒,你可千万不要同他们有过多来往!”
史良翁仔细地闻了闻,又道:“不过此香之中龙蛇菇的含量极低,必须长期吸食才会起作用。”
“若按此香中的含量,大约多久才会起效?”
“少说也要一个多月。”
陈江月和朱兰亭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李府那位言行诡异的管家。
陈江月问:“若是有人将天仙子和龙蛇菇组合起来使用,是否可以起些特殊效用?”
史良翁:“若是剂量用够,天仙子也能使人致幻昏迷。要说两者组合起来,左右不过就是各毒各的,天仙子能把人迷晕,龙蛇菇再让人发失心疯。”
陈江月:“中了这两种毒,是否有药可解?”
“若中的是天仙子,毒在腠理肌肤时,尚能以针石灸炙之法将其拔除,左右不过是费点时间。若是毒入腑脏,可用汤药火齐医治,不过虽然人能救回来,寿数还是会受到些影响。”
“那若中的是龙蛇菇呢?”
史良翁顿了顿,摇了摇头:“这玩意儿可不是一般的毒,只要吸入一分便会沁入脏腑一分。遇见此物只能远离,若是长期接触,最后定会落得个痴痴呆呆、时不时就要发癫的下场,到时神仙也难救。”
陈江月心头一跳,这是有人要对李府赶尽杀绝啊,此人用心如此狠毒,竟连下人都不放过。
眼见天色已有些暗了下来,几人按原路返回,直到他们离开闻思书院,一路上都并未再遇见楚藜,也不知他后来都去了哪里。
……
史良翁今日饮了毒酒又将它们尽数吐出,走在街上竟是愈发精神矍铄。反观陈江月,却是一脸气虚苍白的孱弱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喝下毒酒的是她。
史良翁时刻惦记着未领的赏银,撒娇耍赖要她们一道陪同。
朱兰亭也想去见识一下五鹿门的堂口,陈江月和小唐柳则是为了那一碗热乎乎的海鲜馄饨。此乃当地名吃,以新鲜猪肉、鱼肉和虾肉制成,皮韧肉滑,鲜掉眉毛。
五鹿门的堂口十分刁钻,仗着摊位轻简,老喜欢换地方,几人找了半天才在一处偏僻街角寻到。史良翁带着朱兰亭去找五鹿门的探子领钱,陈江月则和小唐柳则一道坐在板凳上傻傻望天。
老板是个身高七尺的彪形大汉,发现他们寻过来时,一脸的不耐烦,此刻正沉默地煮着馄饨,像是在跟谁生闷气。
陈江月看向坐在身旁的小唐柳,问:“柳宝,你练的到底是什么路数的武功?”
小唐柳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陈江月早已习惯这种“我问你不答”的沟通,又道:“你说这世上到底练哪门子功法才能强身健体?”
小唐柳似是有些无语,她抬了抬眼皮,那样子仿佛在说:“不论什么功法,或多或少都有此等功效啊。”
陈江月叹了口气:“欸,我这身子……真真是烦死人了。”说到最后那几个字时,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气海处如同干涸的湖泊那般阴冷、贫瘠,一股针扎似的痛突从身体内部袭来,陈江月没有发出声音,她正在忍耐。
不需要在人前彰显任何脆弱,毕竟,疼痛早已是她的老朋友了。
她弓着背脊趴在桌上,放任体内邪寒如冷风过境。
神阙、气海、关元,阴冷邪气顺着经络向下渗透,忽而又攀上了会阳穴,再一寸寸地自下而上朝背部蔓延。
陈江月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痛到脊骨也仿佛被人抽走。
寒邪不散,脱离气脉,在身体内部失控地横冲直撞。
真是有些受不住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向包袱深处探去——
那里深埋着老道长给的治病锦囊。
再然后,她又突然停下了手。
一股隐约的担忧从意识的水面中露头,长秋道人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在古书上寻到了与你相似的病症……为你拟了方……其中两味药极难寻到……”
“等你抵达苏州见过我师兄……才能将锦囊打开,其中一味罕见药材或许还能让他帮忙替你寻到……”
老道长说这话时胸口插着一柄敌人的剑,陈江月当时只是在想:不知这到底有多疼。
然而此刻,她却恍然发现自己当日所立下的承诺正犹如那柄剑——早在她答应老道的那一刻起,剑身就已从他身上散去,转而插在了她的心口处。
插得极深,早已破穿她背脊。
生死有命。
她自出生以来,便是轻于鸿毛的孤女,于命运而言,她不过只是一粒朝生暮死的蜉蝣。
摸索锦囊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她在心里说:“若是道长所言不虚,等我抵达苏州,自能药到病除。”
“……可若这一切都是他骗我的,早一点打开锦囊发现骗局,便会早一点让我丧失斗志。那我还不如先做完答应别人的事,然后再慢慢独自等死……”
睫毛遮住了她低垂的眼,停顿片刻,她将刚才搅乱的包袱仔细收好。
脏腑无力,气弱血散。
病,犯得越来越勤了。
陈江月不禁心想:我还能再忍多久呢?
对于史良翁来说,酒葫芦绳相当于现代人的手机壳 手机链,会根据心情替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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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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