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的俞瑾倒下的那一刻，落地窗外金融区的灯火依旧辉煌璀璨。

她手中金质钢笔在文件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墨迹，左胸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这位商业帝国的女王不得不弯下腰。办公桌上，收购某跨国集团的合同才审到第七页，咖啡杯里的蓝山还冒着热气。

"董事长？"秘书推门进来，声音突然拔高，"俞总！快叫救护车——"

俞瑾想抬手示意自己没事，却发现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真讽刺，她想，三天前体检医生还夸她心脏像四十岁的人，今天就...

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第一次贷款开厂的忐忑，上市敲钟时的镁光灯，被合作伙伴背叛时那个雨夜...还有永远被推后的家庭旅行，抽屉里没拆封的芭蕾舞票，母亲葬礼上她迟到的一个小时。

"如果能重来..."这是俞瑾意识消失前最后一个念头。

"俞瑾！发什么呆呢？"

一个纸团精准地砸在她额头上。俞瑾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木制课桌，上面用圆珠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分界线。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洒在泛黄的课本上，三角函数公式正在黑板上被人一笔一划地书写。

"你中邪啦？老马瞪你半天了。"同桌周媛悄悄捅了捅她胳膊，把纸条推过来。

俞瑾低头看自己的手——没有常年握笔的茧子，没有价值百万的钻戒，只有钢笔水染蓝的指尖和剪得短短的指甲。校服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上面还有去年摔跤留下的淡淡疤痕。

1985年4月12日，初三下学期。她掐了一下大腿，疼得倒吸冷气。

"俞瑾！"讲台上的马老师敲敲黑板，"上来解这道题。"

身体先于意识站起来，走向黑板。四十年没碰的初中数学题，在她眼里简单得像1 1。俞瑾拿起粉笔，突然顿住——前世的她会做但不敢表现，总是假装不会。

粉笔在黑板上停顿三秒，她故意写错一个步骤。

"思路是对的，但公式记混了。"马老师叹气，"回去好好复习。"

走回座位时，下课铃响了。同学们蜂拥而出，俞瑾慢慢收拾书包，透过窗户看见操场边那棵老槐树——2008年扩建时被砍掉了，现在却枝繁叶茂。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

放学路上，俞瑾刻意绕远经过城东工业区。前世她初中毕业就在这里打工的第三服装厂，现在还是一排低矮的砖房，门口贴着"招临时工，日结1.2元"的告示。

前世的她曾在这里每天工作十小时，挣来的钱全贴补家用。而今天，她只是瞥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

转过两个路口，熟悉的红砖家属楼出现在眼前。俞瑾在楼下停住，仰头看着三单元二楼那扇贴着年画的窗户——母亲还活着，父亲还没被裁员，妹妹还没因为没钱治病落下腿疾...

书包带突然断裂，书本散落一地。她蹲下来捡拾时，一双修长的手先一步拾起了她的数学笔记本。

"你是俞家的二姑娘吧？"温和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俞瑾抬头，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白衬衫挽到手肘，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含着笑意。前世记忆突然闪回——顾修远，邻居顾教授家的大儿子，在北京读研究生，很少回来。

"谢谢。"她接过笔记本，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电流窜过脊背。

顾修远似乎也怔了一下，多看了她两眼。"你...很面善。"

俞瑾心跳漏了一拍。前世的1985年，她应该正在工厂加班，从未见过这位后来成为著名经济学家的邻居。而这一世，命运的齿轮已然错位。

"可能我长得大众脸。"她低头掩饰表情，抱起书本快步上楼。

身后，顾修远站在原地许久未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消失的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