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欢一声悲泣,可谓石破天惊。
灵玉本欲离开此地,却突然被个凡人抱住大腿,一时错愕,他稍一用力,想要挪走的自己大腿,那凡人反而抱得更紧。
“我已为你赐福,凡人,还有何所求?”灵玉没有动怒,认定这凡人放不下那延年益寿的执念,正要开解一番。
许清欢却自有一番解释:“仙君不是不知我为何闯入您的灵境吗?我一介凡人偶然进入,却是受了旁人指引。”
他紧闭双目,并不敢与灵玉对视,见灵玉没有出言打断,便又继续试探着说道:“我刚入灵境,确实受了巨兽袭击,他还会说话,一言不合就对您出手,想必是您的仇人,没准和骗我那老乞丐是一伙的。”
灵玉见他又开始说那巨兽之事,此刻想来,若非这凡人胡乱臆造,或许确有蹊跷,便沉吟几声。
许清欢趁热打铁:“到最后,那巨兽忽然消失不见,我和您就都昏死过去。您现在记不起来不要紧,就怕这巨兽还没死,它暗您明,岂不是很危险?”
一枚落叶随风而下,灵玉接过那片叶,细细摩梭。
许清欢见灵玉还是不说话,偷偷睁开眼抬头,正巧撞上灵玉深究的目光,赶忙移开目光。
“您还拿走了我的法宝,说它叫探灵盘,是神仙的法器,”许清欢仰着头瞪大眼睛,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无辜,“那巨兽在林中就追着我,一路追到灵境,说不准也和这东西有关,您带着我,也许就能慢慢想起来,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灵玉将那叶片轻轻放在许清欢的头顶,拽住他松松垮垮的发髻:“你先起来说话。”
许清欢窘迫地撒开神仙大腿,摘下自己头顶的落叶,却不敢起身。
灵玉只好又追问道:“你昏迷前除了看到那巨兽突然消失,可还有什么别的奇怪之处?”
许清欢确实只记得那巨兽凭空消失,可眼下自己若不说出点啥,恐怕还是难以取信灵玉。他只好拍拍前额,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自己捶打巨兽的脑袋,突然爆出一片白光,他被震到一边,巨兽在白光中消失,然后呢?
天色渐暗,恐怕是到了黄昏,不远处的山村升起炊烟,那烟火味道叫许清欢打了喷嚏,他顿觉神情气爽,随后灵光一闪——
是黑烟!
许清欢望向前方,正看见几缕轻烟直直飘向天际。他指着那烟的方向,大声叫道:“我看见一缕黑烟!”
“那这黑烟飘向了哪里。”灵玉顺着许清欢所指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许清欢有些底气不足:“似乎是飘进了您的脑袋。”
灵玉竟像是真的信了许清欢的话,也不再追问,又见许清欢仍跪在地上,实在碍眼,便以手轻点他的衣领,将他提着站了起来。
许清欢膝盖有些发软,一时间竟无法站稳,只好扶住一旁的树干,小心翼翼道:”仙君,可愿带上我,我可以服侍您,还可以帮您找回记忆。“
灵玉摇摇头:“我不需要凡人服侍。”
许清欢还想再争取一番,却又听到灵玉说:”凡人,但我可以带上你。“
许清欢大喜过望,掸去自己腿上的尘土,又理正自己凌乱的发髻,向灵玉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仙君,我便是您的侍从了。”
灵玉不满道:“我说过,我不需要你服侍,你只管跟着我就好。”
“好,我跟着您,您是神仙,我就是仙随。”许清欢倒是很会给自己取名头。
灵玉也不否认他这仙随的身份,转头向晴空遥遥一挥,竟唤来一朵祥云。
“仙君,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灵玉说着,便拉着许清欢的衣带将他拽上云头。
许清欢骤然悬空,吓了一大跳,却丝毫不敢动弹,只好紧紧抓住灵玉的衣袖,紧闭双目。
待他趴在云头,俯瞰方才落脚的地方,却见那山村已如巴掌大小,群山连绵不绝,地脉不断,哪里还可见自己进过的山,心中又顿时放松不少。
他发觉自己怀中有东西硌着,反手竟掏出半张饼,才想起自己还未与胡二喜告别,但思及这所剩无几的寿命,他又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地坐回云头。
二喜兄,你便当我死了吧。
灵玉并未留意许清欢动作,他已变出那把木剑,一手持剑向前,另一手作拈花状,立于胸口,似是要驾云腾空。
“坐稳了。”他说。
那云旋即飞升高空,飞速划过天空。
许清欢身子微微后仰,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当了二十年凡人,头一回跟着神仙腾云驾雾,便好奇地张望。
那云飞得极快,左边的景色却一成不变,堪堪擦过一朵云,后面又是一大片云彩。偶有飞鹤迎面而来,还未待许清欢看明白,就如一个黑点般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待他转过头来,却又倒吸一口气。如今西悬的落日便挂在他身侧不远处!
阳光是那样灼热,连同周围的云霞都烤上了一层薄红,许清欢一眨眼,那红又变作枳黄、轻紫、天青,绚烂如虹,叫他目不暇接。
但很快,他便无心赏景,这云头一路颠簸情态竟比马车更甚,他如今虽身子大好,但甚少出门,之前一路寻来,马车也驾得极慢,几次停车才能缓过来。现下他几次欲呕,又碍于脸面,只得哽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
待到许清欢终于忍耐不住,才拉住灵玉的衣角哀求道:“仙君,您慢些吧,我有些受不住了。”
灵玉回头,才看到许清欢半死不活的情态,倒是面色如常,看看山下情形,带着他缓缓落到一座山头上。
许清欢从云头跳下,跑到那灌木中干呕几声,他久未进食,已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又恐灵玉丢下自己,匆匆整理衣冠,一路快跑回去。
灵玉没有抛下他,此时他正盘坐在一座大石上,双目紧闭,宛若入定,他身后便是那轮落日,金光嵌在他白色的衣袖上,让许清欢想起神像上描画的金边。
发觉凡人靠近,灵玉闭着眼关切道:“你可无碍了。”
“我已大好了。只怪我之前甚少出门,再过几天,我定不会如此。“许清欢信誓旦旦。
灵玉见许清欢眼泛水色,面如红霞,倒是比先前多了许多生气,竟微微含了笑意。
许清欢看得痴了,山上的春风是那么温和,将灵玉的一缕乌发轻轻吹起,发尾轻拂过许清欢的鼻尖,沉醉在那若有似无的春日的芬芳里,他竟忘记了呼吸。
许清欢爬上那山石,和灵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拿出剩下的那半个饼子。
不知神仙是否真的没有五谷之饥,灵玉见他拿出饼,竟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仙君您吃吗?”说是这么说,许清欢却将那饼攥得紧紧的。
灵玉轻轻摇头,便闭上了眼。
“那,”许清欢忍不住出声,不好意思道,“您有水吗?”
灵玉闻言又睁开眼,这才注意到许清欢的唇角干裂,已有些渗血,原是渴得紧了。
他便对着空气一握,一伸手变出只水壶,递给许清欢。
“这是什么法术?”许清欢惊奇道。
“探囊取物。”灵玉眉毛一挑,这凡人的反应似乎取悦了他,便又多说一句,“心中默念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从我的百物囊中拿到。”
许清欢打量手里的水壶,壶口画着一圈歪歪扭扭的花纹,又系着一圈棉线编成的长长系带,可以斜挂在人身上,倒是和灵玉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水壶也是仙君的东西吗?”他忍不住问。
灵玉这才仔细看了眼许清欢手里的水壶,确是他从前自己做的小玩意,平时用来盛些百花仙露喝,怎地壶口被画上了这样丑陋的纹样,这粗糙的棉线又是哪里来的?
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突觉识海一阵刺痛,便也不再细想。
“是。”他匆匆说完,就将长袖一挥,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合目调息起来。
许清欢只道神仙也许有自己的怪癖,自顾自在一旁就着水吃完了半张饼,心中默念着,二喜啊二喜,这饼可真是救了我的命。
待他吃饱喝足,却发现神仙已睁开眼,托着腮,一瞬不瞬盯着他。
许清欢心里有些发毛,连忙用袖口擦干净水壶,小心地向前一送,“仙君,可是要拿回水壶?”
灵玉眯了眯眼,伸出一只手罩住那壶口,便收回了手。
许清欢只觉那壶身一重,凑近壶口一看,才发现壶中已装满了水,映出头顶点点的星光,他惊喜地看向灵玉。
灵玉轻咳一声,又唤出那朵云,“凡人,这壶你先拿着,既已休息好,那便走吧。”
那云轻轻碰着方才他们坐过的山石,来回打着转,许清欢喜滋滋将小壶挂在肩上,也跟着爬上云头。
此刻夜间行路,行云的速度倒是比方才慢了许多,许清欢叉开腿,惊奇地看向漫天星辰,曾经遥不可及的星星,此刻仿佛伸手可及,他看得眼花缭乱,指着北边天上最亮的那颗星,问灵玉是什么。
灵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目光一触即转,他垂下眼眸,一板一眼道:“那是北辰星。”
许清欢看了很久的星星,却不见明月高悬,心中疑惑。
“仙君,我怎地看不见月亮?”
“还未到月神值守的时间,等下便可以看见。”灵玉告诉他。
原来真的有月神,许清欢更是兴奋不已,满心期待月神值守的时辰快些到来。
只是还未过多久,他便觉得困倦异常,不知不觉竟躺倒在祥云上,陷入甜眠。那云竟像通了人性一般,分出几缕云彩,轻轻盖在了许清欢身上。
月光出来时,漫天星星仿佛失色,银白的月光就这样照在许清欢身上,或是觉得这月色扰人,这刚刚还在期待月出的家伙,竟自顾自翻了个身,背着月光侧身而眠。
他本就眼窝深邃,那月光便在他眉眼之下留下两抹阴影,这下他睡得格外安稳,梦呓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清欢一夜好眠,甫一惊醒,便觉额头有些痒意,他忍不住翻过身来挠挠额头,却是摸到了一片鲜妍的桃花瓣。
这是哪里?他拍拍睡得发昏的脑袋,才发觉自己竟躺在一片草地之上,头顶古树桃花灼灼,花瓣随风飘下,竟落了他满身。
待他彻底醒转过来,方才想起自己睡前还躺在一朵祥云上。
云呢?灵玉呢?难道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吗?
他摸摸自己身上,那水壶还在,那便不是梦。他暗暗庆幸,又坐起身寻找灵玉,抬眼只见十里花海,遍地落英,一泓泉水缠绵流过,载着纷飞的花叶,汇入花林中央一片镜面似的湖泊。
“仙君,灵玉仙君,仙君。”他在桃花林中四处寻找,目力所及之处是花,是草,唯独不见他要找的白衣神仙。
这时他后背被人轻轻一碰,他惊喜回头,雀跃的神情却立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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