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仙君呀,”裴鉴之慢悠悠走着,“现下什么事没有,你总能放我回照沧波了吧?”
回照沧波是一回事,今夜住宿是另一回事。裴鉴之一边问他,一边物色街道两侧的酒楼。这条街估计是整个扬州城里最最繁荣的,眼下不是什么佳节,还能摩肩接踵。
说是物色,其实二人都在寻找某个牌子。
“你怎么不说话?舍不得?”裴鉴之撩拨一句,“诶,”他找到了,“月下酒肆。”
池边树看着这熟悉的招牌,无比怀念那一口月酿。虽然它没喝过。
江定生答他:“当然舍不得。少主愿意赏光带我走吗?”
裴鉴之往酒楼里走,池边树表演一个眼瞎耳聋的傻鸟,什么都听不懂,不敢对这两人言行有丝毫意见。
“少主不愿意,你就不跟着了?”
这间酒肆比他之前去过的都要大,大堂里围坐满了顾客,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不绝于目。裴鉴之走两步,就有小厮迎上来。
“这位公子,吃喝还是住店啊?”
裴鉴之:“住店,烦请安排两间上房。”
小厮笑脸相迎:“好嘞,二位跟我来!”
裴鉴之正要走,抬脚突然被人叫住。
“欸!少主且慢!”
这人一声穿透半个厅堂,许多人一听“少主”二字立马伸长了脖子看过来,想看看这是哪宗哪派的少掌门。一时间,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聚焦在裴鉴之身上。
裴鉴之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咬了咬后槽牙。他慢慢转过身,假笑道:“青、房。”
不少人见过裴少主尊容,他现下没有易容,一旦被这么多人同时盯上,总有人眼尖能认出他。青房就是故意的。
果然,有人惊呼:“这不是……裴鉴、裴少主吗?!”
“哎还真是!我见过他……”
……
厅中一阵骚动。
“他身边那位是什么人?”
“……听闻少主前些日子下山历练,或许是带的随从……”
“这人也不像随从啊……”
“两位天人之姿啊!我拿水镜记录一下……”
要带路的小厮也愣在原地,青房举着一杯酒慢慢走来。
“你这发绳不错。”青房一身蕈紫直裾,青丝在背后简单挽起,一现身,也惹得一阵惊呼。
裴鉴之恨恨打趣:“你这衣服也不错。”
青房笑得十分温婉:“你喜欢,我让人做一套给你送去。”
“那就不必了。”裴鉴之冷笑。
青房前些日子在自己这儿吃瘪,没想到报复来得这样快,今夜之后,恐怕裴少主的踪迹满世界都知道了。
“江公子好啊。”青房跟另一人打招呼,“二位不跟我喝一杯?裴少主,我们还没一起喝过扬州的酒呢。”
青房不怕他不应,这么多人盯着,裴鉴之不可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不给自己面子就是不给凤栖林面子——照沧波难道要与凤栖林割袍了吗?
裴鉴之果然如她想的一般识大体,对小厮招招手让他先去收拾房间:“喝。这么久没见,当然得好好叙叙旧啊。”
青房笑着点头:“二位跟我来吧。”她转身时轻声提了池边树一句,“这傻鸟今天话怎么这么少?”
池边树怒目而视。
金樽玉盘,玉女在畔。雅间里轻纱帷帐重重叠叠,灯火暗淡,怎么看都不正经。
江定生问裴鉴之:“你常和她来酒楼里?”
裴鉴之下意识觉得他这一问跟父母小姑的言意没什么区别,一身反骨道:“怎么,不许?”
青房旁观者清,在一旁吃吃笑道:“谁敢不许你来?江公子别听他乱说,我们不常见的,可别毁我清誉。”
裴鉴之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脸都绿了:“少拿你那破腔调。”
青房带两人落座,还十分贴心地在池边树面前也倒了一小杯月酿,这一下可是拉足了这鸟的好感。
另外两位贵客的酒是侍女倒的。裴鉴之看着江定生身前的酒杯,问道:“你喝酒吗?”
印象中这人只喝茶。
江定生转了转酒杯,有些为难:“没怎么喝过,酒量不好。”
裴鉴之心想:能有多差?难不成还能是个一杯倒?
“那你少喝点。”他提醒,“这酒对你来说后劲应该挺大的。”
裴鉴之说完这一句,一个眼刀又给池边树:“还有你。”
池边树气得扑棱两下翅膀。
这个区别对待的小人!
青房已经尝了一口:“我说裴鉴之啊,你这一趟跑得还挺远。梧桐谷、扬州……是想把四大派都逛一遍吗?”
裴鉴之也喝:“我这就回去了。”
青房咂咂嘴,如此随意的动作也被她染上大家闺秀的气质。她抬起眼,显然对一旁的江定生更感兴趣:“那这游历也不怎么样。江公子带着你,脚程这么快,这才出门多久?”
“我刚出来就去跟你打照面了,这过去多久你不知道?”裴鉴之白眼看她,“真不知道你整天弯弯绕绕是跟谁学的……凤栖林里那一群无情道修士可没这个本事吧。”
青房依旧温婉:“天生的。你也别说我,人以群分。”她咬了一口荔枝糕,细嚼慢咽下去,又笑道,“不过也有例外,江公子跟你可不同呢。”
江公子在喝酒。
裴鉴之明知故问,想听听她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哪里不同?”
青房不失所望答道:“持重。”
裴鉴之讥讽笑笑:“快别装了。今夜挺巧啊,天地这么大,我们就在同一间酒楼里偶遇了。”
青房挥挥手让屋里一列美娇娥离开,扶额叹息:“这真是巧合。你们神通广大,谁能跟得住?”
裴鉴之看了看面上薄红的江定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那你这番请客,有何贵干啊?”
“碰巧遇见,联络联络感情啊。”青房顿了顿,慢慢正了神色,“说起来,还真有件事要告知你。”
裴鉴之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江定生也放下酒杯,他喝了半天,才尝了个顶。青房瞥了一眼,随后正襟危坐,认真宣布了一个消息。
“皇帝派了人到各派下请柬,说要组建一个盟会。”此言一出,裴鉴之立刻皱起眉。青房又接着说:“他派出的那位使者,是广安侯恭先。”
江定生仍旧沉默,裴鉴之和青房则是沉重。
王道和修真派组建盟会——这是什么打算?
修真派万年来虽说没有明文规定什么盟会条约,但各宗都自觉以照沧波为首团结和乐行事,也算半个联盟了。王道向来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这几乎是两方的准则。竹西苑跟王道交集,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嘲讽不齿,名声比裴鉴之还差。
如今皇帝牵头要组建盟会,这事一旦成了,不是要让修真界对王道俯首称臣?修真界传承仙道,修士们不看不起凡人就不错了,如今竟有人想让他们位低一头……裴鉴之这样想着,难免惊奇:这皇帝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本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问:“那使者去过凤栖林了?”
青房摇摇头。
裴鉴之轻挑眉毛。
青房一摊手:“别这么看着我。不止凤栖林在宫里有眼线,照沧波也一样,你不知道罢了。”
裴鉴之确实不知道。他嘴角勾了勾:“也对,我不知道的多了。”
江定生已经听了很久,等他说完这句终于参与进来:“裴少主不知道,你一个外人是怎么知道的?”仙君刻意冷脸,不怒自威,“既然要商量事,那就摊开了说。说一分藏三分,你是想帮他,还是要推他出去挡在凤栖林前面?”
裴鉴之听了没什么反应。他跟青房不算交心之友,但相处多年,了解还是不少的。她狡猾着给自己挖坑,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他没想到,江定生居然这么敏锐,还直接反问出去。
青房没有丝毫被拆穿的尴尬:“哪有这么严重。我是想让他先出来挡一挡,但也没有要下毒手啊。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实话实说,你们可千万别不信。”
裴鉴之点头:“讲。”
青房摊牌了:“我看到的。”
裴鉴之拉住江定生起身要走。
“诶诶诶,我还没说完呢!”青房快他们一步堵在门前,“二位稍候啊,菜还没吃呢。”
裴鉴之不为所动。
“好好,我说不就完了吗。”青房终于把那股腌入味的大家闺秀范抛开,“之前我在查宫里的事,发现有人跟我摸到了同一条线……你猜他是谁?”
裴鉴之嗤笑:“还用猜?木宗长老。”
整个照沧波数他神出鬼没。
青房打了个响指:“聪明!哎呀,说起来真是命苦,当时差点被他暴打一顿……”她又沉醉在自己的艺术里。
江定生提醒她:“不说走了。”说完十分自然地往裴鉴之身上轻轻靠去,“裴少主,我头好晕。”
青房冷笑。
裴鉴之扶了扶仙君,问:“你醉了?不至于吧……”
江定生好像十分难受,没有回答他。
青房继续:“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了。那位广安侯,你们不是见过?他现下到了扬州,估计明日就要去竹西苑……我跟着他来的,人就在楼上,我住他隔壁。”
江定生面色酡红,已经闭上了眼。
青房转过身为他们大开房门:“人多眼杂,他估计已经知道你们在这儿了。二位共度良宵啊。”
裴鉴之睨她一眼,带着喝醉的仙君出去。
池边树离他们远了点,一时不察被青房抓住动弹不得。
青房把人送走后合门,指着它说:“你就别去碍事了,傻鸟。”
傻鸟嘟囔了一串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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