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裴鉴之夺门而出，迎面碰见一小厮，满脸戾气地大手一抛，扔出一片金叶子到他怀里，怒气冲冲的声音让刚才从屋里出来的青房都能听见：“给我换一间房。”
青房追上江定生，手里还薅着池边树。她对那人笑笑：“裴少主脾气还挺大。”
江定生看了红鸟一眼，吓得它当场就要抱头鼠窜，可惜被青房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他也对青房笑笑：“知道他脾气大还总要招惹，你也是个人物。”
青房幽幽看向他的眼睛，感受到一股被看透的凉意，她停下步子，任由江定生走远。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青房在池边树身上狠狠抓了一把。
***
裴鉴之这头到了新房间，只觉得看似高雅的屋子哪哪儿看着都不顺眼，想闭上眼又睡不着，在屋里踱步半天，最后一脸阴沉站在窗前，什么话也不想说。
他知道王道的人来者不善，但没想到他们敢这么不善——无凭无据带人堵自己的门就算了，还想给他来一套当堂审问，在裴少主面前尚且如此嚣张，更遑论其他对待其他人了。真是世风日下。
江定生轻轻合上门。
裴鉴之侧了一下脑袋：“青房跟你说什么了？”
江定生原话回给他：“说你脾气挺大。”
裴鉴之回过身来，跟江定生一起坐在窗边，不满道：“她还有脸说？我告诉你，这件事八成就是她动的手脚。”
江定生默默纠正：“十成。”
裴鉴之嫌恶的表情做到一半，慢慢正色。他难得动起尊手给江定生倒了杯茶，问道：“你知道？”
窗外透进一束阳光，映得他半个瞳孔亮晶晶的，黑发也染上灿灿金光。江定生欣然接受自己为美色所迷，盯着闪亮亮的裴少主看了一会儿。
裴鉴之啧一声：“江定生，问你话呢。”
江定生这才回应：“她昨天应当没见过恭先，但身上有他的气息。”
裴鉴之听了嘴角一抽，心道：“这又是什么仙术——比狗鼻子灵通。”
他提出疑问：“既然她昨夜要动手，为什么还专门留下池边树？一个人岂不更方便？”
裴少主虽说一开始断言青房有八成的嫌疑，但那到底是猜测，还夹杂着个人喜怒，不可一意孤行。眼下江定生敢说十成，就算他再可信，裴鉴之也不能一点都不考虑。
他继续说：“今日池边树不像有什么异常。”
言下之意即是：你有什么证据？
江定生的耐心在他这里好像永远用不尽，他尝了口裴鉴之给的茶，心中分外甘甜：“她心虚。方才我不过浅浅试探一句，她就露了马脚，眼神都变了。”
仙人挥手重映刚才廊上的画面，裴鉴之果然也察觉到青房眼里一闪而过的僵硬。
于是他又问：“你这水镜，能看到昨天晚上的事吗？”
江定生摇头：“这世间哪有这么邪门的法器。”
裴鉴之腹诽：再邪门也不如你。
他收了神，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恭先前脚出门要去四大派递那劳什子盟会的请柬，后脚刚到扬州就失踪了。好巧不巧，就凤栖林和照沧波的人手边。这可真是天大一口黑锅。”
“只怕被怀疑的只有你照沧波。”江定生补刀。
裴鉴之默认：“要说他们也挺有默契。谢载阳、青房，还有那个侍卫，一个接一个来找我们麻烦。”
怎么感觉这天下突然间就风声鹤唳，照沧波一夜里就四面楚歌了呢？
从他下山之日起，就没一个安稳时候。裴少主想到这里，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江定生看着他：“要不要回去？”
裴鉴之笑：“我想方设法要回去的时候你百般阻挠，现在不提了你反倒乐意了。”他顿了顿，“再等等吧，找找恭先，别让这傻子真出什么事了。”
江定生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也不再提回望春峰的事。他咂摸一下裴鉴之方才的话，听出这人是真关心恭先。
于是江定生先安慰了一句：“不会有事的。”
裴鉴之早就没骨头似的靠在窗边，对着外头街上行人出神。或许是习惯了被江定生盯着，一时没察觉这人的目光。
也许是当下微妙的氛围适合说点什么，江定生就这样开了口。
“裴鉴之，你一点都不厌恶韵清、青房她们吗？”
裴鉴之奇怪：“……这是从何说起？”他想了想自己过去的言行，“我是偶有不满，但怎么也没到厌恶的程度吧？仙君，你可别小人之心啊。”
江定生轻笑：“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韵清在竹西苑那样的表现，还有青房这般给你下套——尤其是她，这阴谋可是实打实的，你就没有一点厌恶？”
裴鉴之坐直了，皱眉想了半晌，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她们所作作为，也不能说明此人心性恶劣……这样讲或许有些自视甚高了，但依我看，她们都是挺好的人。**凡胎，有自己的欲念再正常不过，你说青房有阴谋，那也只是她为自己、为凤栖林，而非为了针对我。立场不同，尔虞我诈是常有的事，我总不能因为她们为自己就心生厌恶吧？那我成什么了。”
“再说，我不也一样吗？我和你一起骗了她们，对青房也一定会阴回去……大家都半斤八两，反倒成了同类人。同性相惜嘛。”
江定生听得十分认真，双眼片刻不离裴鉴之，把人盯得都有些害羞了。他转着瓷杯，心里越发满意：怎么就遇见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比我大度多了。
裴鉴之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被这避无可避的目光弄得心颤。他轻咳两声，转移话题：“有什么法子能找到恭先吗？”
江定生温柔得不像话：“有。”
裴鉴之眼中一亮：“什么？”
仙君人面兽心，恶魔低语：“把青房抓起来严刑拷打一顿，什么都能水落石出。”
裴鉴之：“……”
他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
江定生又笑，还扣住了他挥动的那只手：“逗你玩儿的。我们得先想办法去他房中。”
裴鉴之没挣开：“怎么进去？”
江定生又开始胡言乱语：“把那侍卫抓起来打一顿……”
裴鉴之掐了一下他的掌心。
江定生握回去：“你怎么不甩开我？”
裴鉴之：“反正又甩不开，我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江定生握得更紧了：“好了，说正事。现在他们盯得还紧，我们等后半夜再去。”
裴鉴之看看窗外：“那正好，我们在城里逛逛，看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
这头青房被人拆穿后，一脑门官司地回了房间。池边树一进门就被她随手拍在了屏风上，撞得头晕眼花。
“你、你这个毒妇……”
青房才不在乎它叽叽喳喳地叫唤，真就是用完就扔，百无禁忌往床上一躺，连大家闺秀也不装了。
池边树绕着房门飞了一圈，被她布置的结界弹了回去，悻悻放弃越狱的打算。
它又飞到青房身边，悬停在她脸的正上方，翅膀扇起的风把人家头发都吹起来了。
“你想干什么？”青房睁开眼。
池边树可不怕她：“我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啊？你这是囚禁啊！你有什么阴谋？”
青房抓住它，无奈坐起身来，苦口婆心：“你是傻的吗？裴鉴之和那个江轻，他们明显有奸情！人家两位**一刻呢，你一只鸟掺和什么？没眼色。”
池边树撑着翅膀想从她手里挣脱：“少骗我！我碍不着他们的事，裴鉴之有乾坤袋呢！”
青房挑眉笑了：“……我以为你真没脑子呢。”
池边树横眉冷对：“你有什么阴谋都早点死心吧，我是不会背叛裴鉴之的。”
它虽然整天只知道混日子，但也是个有良心的鸟，跟裴鉴之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在照沧波过得还是很舒坦的，做什么要对不起他？
青房说得冠冕堂皇：“我能有什么阴谋？裴少主那么聪明，我要真有阴谋，他能让你留在我这儿？”
池边树的脑子还是有限，转不了那么多圈，遇见青房这样诡计多端的人精只能甘拜下风。想来它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刚刚有点松动，就狠狠晃了晃脑袋，把被侵蚀的那部分甩出去，决定采取不听不信不说**，但求不上当。
青房看它不言语，戳了戳它的脸，池边树转向另一边。
她笑了笑，把这不识抬举的鸟扔开：“闭嘴就闭嘴吧。我要休息，别来烦我。”
池边树终于灵光了一会，它没过去，停在桌上问：“你昨晚不是睡了挺久吗，还累？”
青房偏过头，缓缓露出一抹笑，在它眼中真是十分诡异：“我心累。”
池边树不再理她。
***
“再多派两队人，找不到就一直找，把扬州翻个底朝天！”谢载阳摔了个杯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人在城外也盯着，一旦发现有谁行踪诡异立马带回来！”
那平白遭殃的杯子变成碎片，划过一样命苦的弟子脸颊上，带着残血又飞出去。
弟子领了命，忙不迭离开。
谢载阳转动手上的玉扳指，阴沉着脸。
“她醒了？”他向身后问。
暗处，昨夜送走江裴二人的护卫回话：“回掌门，已经醒了，说要见你。”
谢载阳咧了个意料之中的笑，哪里还有刚才让人寻恭先的戾气？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