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载阳端着长辈的架子,自然不愿意做这个开头人。小辈就要有小辈的自觉,就算是他请的别人,也得是对方先弯腰。虽然那气势汹汹的一箭根本说不上是请。
他斜眼看了看青房,那姿态不可谓不倨傲:“你倒聪明,不愧是韩同梦教导出来的弟子。”
青房低头:“掌门谬赞。”
谢载阳稳稳道:“广安侯到了扬州,这事你知晓吧?听闻二位在月下酒肆的房间还挨着。”
青房先露出一副荣幸之至的神情:“我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巧的事。”说完又十分自然地表现出遗憾与担忧,“可惜未能见上一面,广安侯他……”
青房欲言又止,谢载阳接上:“他失踪了。”
青房默默:“想来侯爷的侍卫也见过您了。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谢载阳:“但说无妨。”
青房心想:这可是你说的,问了可别又刁难我。
“恭敬不如从命。广安侯这一行人这么大阵仗,想必不是来玩乐的,”她佯装不清楚内幕,暗言这一行人的目的地是竹西苑,“……我以为,他们会直接到竹西苑住下。”
这可不是在装,青房真的不明白,恭先放着安全又舒适的竹西苑不住,怎么会专门在外头冒险,招摇过市。
谢载阳状似认真:“我也这样以为,甚至早已备好了院子,只可惜没等来侯爷。”
青房似有所感,抬头。
谢载阳看着她,忽然笑了:“不过还好,这院子没空着,等来了别人。”
青房也笑:“那肯定不是晚辈了。这样看,似乎是侯爷自有打算啊。”
谢载阳此刻故意隐瞒,青房不可能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和盘托出,一时不敢妄言,被迫同他在此说些谀词闹曲。
“他有什么打算,也办不了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贼人,胆大滔天。”谢载阳摇摇头。
青房附和:“事发突然。那随行侍卫今早还专门来问过我,可我又知道什么呢?”
谢载阳话中有话:“坐怀不乱,倒不失你这大弟子的名号。”
“不过是有师父在后头兜底,狐假虎威罢了。”青房惭愧道。她转念一想,提起别人,“侯爷可知晓裴少主也来了扬州?今日或许能一起见一面。”
谢载阳:“不敢,竹西苑和照沧波可没有什么旧情,万一惹得裴少主不快,怕得万死难得其咎。”
青房疑惑:旧情?竹西苑和凤栖林就有了?
她飞速理清往事,如梦初醒。
——长生术!
当年韦离师祖探求长生秘术,不止联合过一个裴召云,还有当时不得不臣服王道的竹西苑掌门!
青房头脑一阵发昏:老天,这事到底掺合了多少人?怎么还都祖祖辈辈地传下来了?!
谢载阳看她的神情,明白时机终于到了。
“想起什么了?”
青房好歹忍住没骂人,虚情假意笑起来:“想起一些祖辈情谊。晚辈愚钝,居然现在才理解掌门的意思,真是给师门丢脸了。”
真是造孽,本来只准备去皇宫随意打探打探,没想到一下子碰上了盟会这档子事,又被要求跟着恭先暗中作乱……现在还撞上了想要拉她上贼船的谢载阳这老头。
好吧,不是老头,是中年丑男。
事已至此,青房只能暗叹:幸好来的是她。
换个人还能对付这场面吗?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思索对策。
谢载阳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当是个略有头脑的小辈,跟他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差得远了。
青房适时卖了个蠢:“……可是与盟会有关?”
谢载阳果然上当,觉得自己抓到了她的把柄:“看来我猜得没错,贵派在宫中有眼线。”
青房无措低头:“前辈既然提起那件事,在下合该坦诚相待。”
谢载阳终于满意,正眼打量起青房。
他看的是青房,想的是她身后的凤栖林。如他所料,凤栖林还没放弃寻求长生秘术。也是,前人已经奠定好了基业,面对长生不老这样的引诱,谁能无动于衷?更何况他们是登峰造极的修士——再加上长生这样的能耐,跟飞升成仙有什么分别?
金银珠玉这样的铜臭之物尚且很少有人能免俗,长生不老更是人人追捧。
恐怕凤栖林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暗度陈仓。不过他们行动太过谨慎,一直没被察觉。
谢载阳放下心,开始正题:“方才你在庄中走过,看到什么了?”
青房如实答:“看到风景秀美。白发黑衣人——宁道友,还有一位……”她顿了顿,“一位女子,在下没有跟她交谈,亦未曾见过。是掌门的友人吗?”
看来问题就在那女子身上。
谢载阳:“友人不敢当,那位,是我的座上宾。”
青房微微皱眉。
谢载阳把她细支毫末的表情都收在眼中,又过半晌,沉声道:“她,是长生不死之人。”
青房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惊疑不定看向他。
谢载阳大笑。
*
微风簌簌,绿海浮沉,一棵古榕身后,探出半张明艳面庞,卷发不小心遮了眼,后头一只素手伸出,为他撩到耳后。
正是做贼一样的裴鉴之、江定生二人。
裴鉴之看着眼前这诡异迷蒙的景色,缓缓皱起眉:“谢载阳还在里头?”
江定生还拢着他的头发:“那间屋子有结界,看不到。不过没人出来,应该还在。”
裴鉴之莫名惊喜:“还有你无可奈何的结界?谁这么有本事。”
江定生眯起眼睛,捏住他的耳垂:“你很高兴?”
裴鉴之回头,握住他的手:“哪里哪里。”
正对峙着,江定生忽然搂住他的腰,一旋身将他带到树后,彻底隐藏在林中。
“别动,有人来了。”
裴鉴之知道自己这种情况下没什么用,一面惊奇是谁让江定生这么警惕,一面听话地静下来。他拉起江定生的手,在他掌心写道:“谁?”
江定生附在他耳边:“白发,宁得真。”
他正走在浮桥上,朝着二人的方向走。
“他实力怎么样?打得过吗?”
江定生轻笑:“这地方诡异,实力怎样看不出来,不过,我应当是打得过的。”
裴鉴之终于敢开口:“那你这么如临大敌干什么?又耍我。”
宁得真目不斜视,好像没感应到他们的存在。浮桥转弯处多,两人说话这一会儿他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但实际没走出多远。
裴鉴之还想趁机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却被江定生困住。
“先别动,这人不对劲。”
裴鉴之:“怎么?”
江定生解释道:“这地方灵气充裕,是有仙元积聚。寻常修士身上的灵力跟仙元大有不同,很容易能觉察到他们和这里灵气的不洽,但他没有。他身上和太息山庄的灵气,就像……同宗同源一样。”
裴鉴之下意识想到:“仙元?他也是仙人?”
江定生一只手搭上他肩头,否认道:“不是。我没有见过他。”
裴鉴之不太信服:他连自己的家人、故乡都能忘得一干二净,忘掉昔日同僚不是很正常?再说,仙京仙人那么多,他还能每个都见过还留下印象?这也太难为仙了。
裴鉴之没说话,还是伺机往外看了看。浮桥之上,那白发人走到一半,路过一处小亭,居然抬脚上去歇着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被发现了?
江定生把他拉回来:“你不信我?”裴鉴之被他挤得背部紧紧贴住树干,“别这样。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的仙京幻境吗?那些都是我凭记忆造出来的,每个人的面孔和他们说的话,绝对都没有任何差错。”
江定生信誓旦旦,弄得裴鉴之自我怀疑起来。他内心挣扎半天,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没有拿他家人故乡的事来问。
“我信你。不过这些东西你是怎么记住的?这么厉害。”
江定生把他松开:“在下过目不忘,天生的。”
裴鉴之:“……”
他有气无力奉承一句:“仙君真是个万年难遇的天才。”
江定生:“不及你半分。”
裴鉴之嗤笑:“这算是嘲讽?”
他转身,想着反正那宁得真背对着他们坐下了,再去瞧也不会被发现,身子偏开了榕树的掩护一点点。
结果刚一转身,就被吓得肝胆俱裂头脑发昏,面上看不出什么,脚下踉跄后退。
江定生接住他:“怎么了?”
他往那处看,正对上不知何时来到榕树另一侧的白发人。
宁得真朝他们笑笑,看着面色惨白的裴鉴之,略感抱歉:“不好意思,我本想温和些给你们打招呼的。”
裴鉴之心跳得要炸开胸膛了,还腾出精神摆摆手:“不怪你……”
等等。
他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一刻,裴少主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刚才的纯良灰飞烟灭:“江定生,拿下他!!!”
不消他说第二遍,一道仙息凝成绳索状,瞬息之间捆紧了宁得真。
宁得真低头看着自己被捆成粽子的身体,缓缓抬头,眼中仿佛冒出来一串问号。
裴鉴之站好,摸了摸自己心口,长出一口气,像一个抓了罪犯的捕快。
“宁得真是吧?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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