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定生此时已然成为话事人,他波澜不惊道:“所以你们觉得,拖住一个棋子,就能打消王道的念头?”
何其幼稚,韩同梦要是真能这样想,凤栖林早关门大吉了。
裴鉴之插嘴道:“韩掌门,你们在王道安插眼线,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房接道:“你这么刨根问底,也真是不给自己留情——照沧波什么时候安插的人手,我们就是什么时候。”
韩同梦虽然会说话,但她话少,尤其是别人七嘴八舌争执的时候。她沉默着,纵容青房挑衅。
“你要为恭先求一个公道,真不该将这份账全算在凤栖林头上,”青房挺直身子,“若不是我们先出手,血迹斑斑的就是你秦留山了。”
裴鉴之话音带刺:“要是恭先在秦留山,可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青房觉得他还在庇护江定生:“你哪儿来的自信?你认得请身边人对你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吗?”
可惜两人心意不通,这绳结注定越解越大。裴鉴之刚跟江定生分析完应琅一通,下意识觉得她也在暗讽自己门内人,顿时觉得她胡搅蛮缠:“青房,你无端猜忌也要有个分寸!”
两人又要吵起来,战火刚起,窗棂上一只铃铛忽然狂震不止。青房注意力分开,心中忽然紧张不已。
韩同梦神色凝重,挥手一召,铃铛飞向她手心。她用力一握,铃铛化为齑粉散在空中,不一会儿拼出一张莹白信纸,裴鉴之看不到上面写了什么,只看出一片密密麻麻。
青房紧盯着师父的表情。韩同梦一目十行般迅速读完,目光瞟过裴鉴之,落在江定生身上。
裴鉴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韩同梦将信纸递了来,稳稳停在江定生面前。
江定生拿起那张纸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裴鉴之在一旁着急道:“怎么了?”
江定生答道:“外面的事,王道带人去了照沧波。”
他们去做什么不言而喻,裴鉴之目光闪了闪:“……秦留山能应付。你呢?有没有提到你?”
不知不觉,他已经把江定生的安危放到了自己前面。
江定生嘴角微微勾起,眉眼也不像刚才那样冷漠。裴鉴之伸手要拿信纸来看,他却躲开:“能看到你这么心系我,就算这上面是仙人通缉令也没什么可怕的。”
裴鉴之还是抢了过来:“别胡说八道!”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以身犯险呢?
东西一到手,他比韩同梦看得还快,显然是略过了某些内容,直奔着江定生去了。果不其然,事情跟想象的一样糟糕,江定生的身份已然暴露,在三界掀起轩然大波。
天道化身、惨案帮凶……裴鉴之将信纸揉成一团。
“鉴之,”江定生靠近他,“我不会有事的。”
裴鉴之想问他:什么才叫有事?只有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了才觉得惨烈?他要真有这么无坚不摧百毒不侵,能被困在那画里沉寂数万年?
“你闭嘴。”他把纸团丢给青房,“韩掌门,你们一开始,也是这样筹谋的吧?只是没料到恭先会死,江定生还活着。”
韩同梦刚才想了很多,面不改色:“裴少主聪慧,怪不得青衣仙都对你刮目相看。我本以为恭先之死会跟江定生有关,但现在他身份暴露——仙君貌似不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先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裴鉴之对整个凤栖林都不满:“贵派做事还真是有一套,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知道的说你这个掌门贤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骨气呢。”
青房刚看完传信,来不及感到抱歉,闻言先怒道:“裴鉴之,你……”
裴鉴之现在最大的想法就是江定生危险,只想快点离开,说话有些不管不顾:“怎么,你说他是我相好,那我不该维护他吗——更何况他什么都没做!你师父老糊涂了要对付我们,我说两句还不行了?这么着急护着,她也是你相好?!”
江定生笑了一声,挨了裴鉴之一脚。
他这话一出,本来就有脾气的青房差点失去理智,白光一闪祭出宝剑就要跟他开战。
韩同梦扶额:“够了!”
果然还是师父的话有用。青房收了手,衣裙一掀跪下:“徒弟僭越,请师父责罚。”
韩同梦不解:“僭越什么?起来。”
江定生还在一旁拱火:“这些话二位还是单独聊吧,既然没话要说,我们就先走了。”
裴鉴之已经开始回忆来时的路线。
正要离开,韩同梦忽然又开口:“慢着。裴少主,你们就不想知道长生术一事到底是什么吗?”
糟糕,把这个给忘了!
长生秘术何其重要,他们要去应对王道,居然不问点什么?
一派掌门坐在那可不是装点用的,她立刻就看出来:这两人已经调查过这些事了。
韩同梦的声音在背后继续:“你们到扬州之前,还去过帝京吗?”
牵扯的人和事越多,在这种时候就越容易引来猜忌,换言之,如果裴鉴之他们一直呆在望春峰,没人会想起来他。
他去过帝京——照沧波少主,去那里做什么?裴孟和显然没告诉过他在皇宫安插眼线的事,那他去宫中是何人指使、有何图谋,是怎么进去的、怎么就接触到了长生秘术?
“少主在宫里,遇到什么事了?”韩同梦问。
少主的背影挺拔,他向后侧首,露出好看的侧脸,眼角上下两颗小痣显得目光更沉。
“遇到了一位贵人。”他想了想,又道,“我们来了这么久,韩掌门也没什么招待的,方才在书阁里见到一幅画,觉得很合眼缘,留在夹缝里有些可惜,能否作为礼物送给小辈?”
差点忘了,这幅画不对劲。
韩同梦刚要问是哪一幅,青房却先拒绝道:“那是我的画,不给。”
裴鉴之挑眉问:“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幅吗?这梵空阁你这么熟悉?”
青房冷静下来,比怒火上头时更不好对付:“要滚快滚。”
裴鉴之不再说了,拉上江定生,慢慢下了楼。
韩同梦看着他们离开,跟上次大选时一样,选择了随他们去。
青房垂眸问:“师父,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韩同梦挥挥手:“这次可不能跟之前一样什么心眼都不留。我在裴鉴之身上放了一样东西。”
她没有给江定生下料的本事,越过他在裴鉴之身上动手脚还是能勉力一试的。
吵架归吵架,青房毕竟不恨裴鉴之,她微微皱眉:“是……什么?”
别一不小心把这缺心眼弄死了。
韩同梦知道她的顾虑,不打算告诉她:“不是什么过分的东西。”她倒了茶,随口一问:“他刚才说的画,是你的?你什么时候还把藏品放在这儿了?”
青房敛目,坐回她身边:“不是藏品,是我自己画的。”
这次韩同梦没再问,只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那江定生跟裴鉴之是什么关系?”
青房:“狐狸精和缺心眼的关系。”
韩同梦了然点头:“照沧波难逃一劫,既然他们关系匪浅,难保江定生不会为了他来找麻烦。你再去寻应琅的下落,若有人求见,一律替我回绝。”
青房心道:他对裴鉴之能有多深情。
“师父准备做些什么?”
韩同梦起身,理了理衣裙:“我要到福地里面去看看。”
青房猝然抬头:“那是韦离留下的禁制……”
韩同梦:“好了,做你该做的事。”
青房拦不住,只能点头,握紧了拳。
*
“……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你跟我回望春峰,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裴鉴之说着,忽然一阵心虚。
江定生去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照沧波了啊。
他匆忙的步子有些停滞:“我爹要是敢动你……我就、我就死给他看。”
江定生回握住他:“殉情吗?”
离开了梵空阁,两人又隐去身形,穿行在凤栖林中。
裴鉴之始终觉得是自己害了他,愧疚难捱,他只能力所能及地补偿:“你说是就是吧。”
江定生的力道更重,让他停下来:“我说你喜欢我,你也承认吗?”
裴鉴之手腕被拽得生疼,但他没空注意这些。
“你、你说是……”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现在跟我走,不再跟照沧波有任何瓜葛,无需请求你爹庇佑,我自会护你平安。”
裴鉴之挣扎:“这个不行……!别站在这儿了,快走啊。”
江定生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脖颈,拇指点在裴鉴之颌下:“你看,你只接受你愿意接受的事。如果真的抗拒,你肯定也会像刚才那样直接拒绝。”
身旁有人走过,裴鉴之心脏被揪起来。江定生靠得更近,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继续说:“你就是喜欢我。”
你就是喜欢我。
我喜欢他?
裴鉴之有些恍惚。
为什么?是被容貌俘获,还是心中的愧疚作祟?
江定生微微后退,在他眼尾落下一吻。
“什么都不是。”
裴鉴之瞳孔轻颤。
“你喜欢我,就这么难以接受吗?还要给自己编一些谎言?”
江定生的声音一直绕着裴鉴之的耳朵,吵得他头晕目眩。
裴鉴之彻底晕头转向,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堵住仙君作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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