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血盆大口般深不见底的从极渊里，金色的树林宛若扭曲的灵魂般在满是怪物的黑色土地上生长、哭泣。

一片眩目的金色光芒里，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正半跪在地上，将另一个浑身被血浸透、已毫无知觉的青年紧紧抱在怀里，他将脸埋进血衣青年的脖颈处，神经质地睁着黑黝黝的眸子，那瞳仁仿佛不透一丝亮光的深海中漆黑的涡旋。

在无人注意之处，一朵朵与血同色的凄艳花朵静静在这些金色的枝桠处灼灼盛放，几乎一瞬之间，这片金色的树林便被这血色的花朵淹没。

血花满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这美丽得诡异的盛景同这漆黑可怖的从极渊如此格格不入，那些花朵如此张扬又凄艳地盛开着，仿佛在毫不避讳地昭示着自身的危险。

身处血色花海之中，耳边凄厉绝望的哭泣长啸犹存，段萤却仿佛浑然未觉，他只是失神地将怀中的青年抱得更紧些，仿佛在抱着他的全世界。

一朵巴掌大的血色花朵自金色的枝头缓缓跌落，正要落到段萤肩上。

段萤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些，失神的眸中划过一道神经质的杀意，那冰冷的杀意却在那温暖的花朵落在肩头的一瞬间凝滞，他紧紧抱着雪霁，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抬首，看着漫天漫林的红色花海，眼底失控的杀意彻底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春雨般渐渐弥漫的湿意。

温暖如灯火、鲜红似心脏的花朵在空灵诡异的哭声中不断落在段萤与雪霁身上，仿佛要将两个人都埋进花朵做成的坟墓里。段萤却全然没有要抵抗的样子，他只是替怀里的血衣青年理了理长发，复又看向那金色枝头上的无数血红花朵，他面上难得浮出个无奈、哀伤又柔软的笑，他轻轻对着那花朵喃喃道：“桃橘，是你们么……”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说着说着他将怀里的青年抱得更紧些，他轻轻闭上了眼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坦露着自己的脆弱：“桃橘，对师父失望了么……是师父太过无能，护不住你们……也、护不住小雪……”

花朵并未回答，只是继续无声又温暖地坠落，直至将二人完全埋进花里，金色树林里漫天血色花雨飘落，整片红色花林仿佛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宫宇，将二人严严实实护在花海之中。

弥漫在林中的诡异的花香越来越浓郁，却并不会令人不适，仿佛在无声地弹奏一曲气味的安眠曲，段萤毫无戒备地接受了这些，就仿佛他自内心深处毫不犹疑地确认，这片树林中颤栗的生魂绝不会害他。

他抱着雪霁倒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连灵魂都沉入了无垠寂静的梦眠。

血色的花朵在一瞬间发了疯似地生长，如花海般将这方空间彻底淹没，空气中弥漫着血味的甜香，吸引来渊底无数可怖的妖邪野兽，金色树林外的黑暗里闪烁着无数腥红的眼睛，它们被那花朵吸引，却又不知为何畏惧那花海中金色的树干，始终在林子边缘徘徊，不敢靠近。

段萤抱着身着血衣的青年，安稳地沉睡在无数花朵的簇拥下，仿佛在做一场无人知晓的美梦。

……

耳边仿佛传来谁悠远空灵的吟诵，那声音温润淡漠，似青铜编钟奏出的古老雅乐：

从极渊下有烽火树，太一君手植，以己生魂祭之，以成树灵，方镇妖邪。树灵燃尽，烽火树枯，群邪失镇，方有从极渊之劫，天下大乱。

烽火树灵因思常泣，遇故人树杪则生血花，血花满林，成无相境，以佑故人之灵。

声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响起的海浪涛声……时间仿佛在沧海横流天地剧变中如九天瀑布便一落而过，涛声却依旧回荡在耳际，经久不散……

段萤在一把摇椅上缓缓睁开眼睛，一束日光透过繁茂的桂木映入他湛黑的眸中。

“师尊，您醒啦？”

清凌凌的声音混着大海的涛声传入耳际，段萤一怔，这才捏着眉心自摇椅上起了身。

十二三岁模样的白衣少女双手捧腮乖巧地蹲在摇椅边上，她青丝如墨，发髻上缀着精致的银质小鱼珠子，眼睛亮晶晶的。

“您怎么了？”少女看着青年难得恍惚的面容，眸里浮出几分担忧。

额间传来隐隐痛意，段萤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掌心，半晌才喃喃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白衣少女不解地眨眨眼：“什么样的梦？”

有什么东西海啸一般自段萤脑海之中划过，却在一瞬之间如春日之雪般消失得悄无声息，于是他便干脆不想了，耸耸肩飒然一笑道：“不记得了。”

他只下意识觉得，那梦大抵不是什么好梦。

一阵海风吹来，秋日明亮的日光下桂香漫漫，桂花簌簌自枝头落入衣领，段萤站起来，满衣桂香也混不在意，他弯了眸子看向少女，道：“小银鱼，怎么了？”

银鱼便笑着站起来，腕间的银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把一封信塞进段萤手中，声音活泼泼的，满是欣喜与快乐：“师尊，桃橘师姐来信啦，马上就是重阳节了，她说今年大家可以直接到三师兄那里见面给他过生辰，给他一个惊喜。”

段萤听到桃橘的名字一怔，鼻尖不知为何划过一道酸意，他心中不解，面上却依旧浮出个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的笑：“嗯，也可以吧。往年都是小雪回来，我们去他那里倒也新鲜。”

他的那些徒儿们长大后便如小鸟离巢般一个个离开了这里，桃橘背着她沉甸甸的医箱走进了人间行医济世，云垂野很是放心不下，便也跟着她去了，小雪终究还是未走上修行的路，只是从小到大被他硬灌了许多灵药，到底勉强得到了长生，段萤本以为他这个自小养到大的徒弟总会留在自己身边——毕竟那孩子年幼时期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但没想到，有一天青年告诉他，他要走了。

那时已经长大的孩子绿竹一般清挺地站在他面前，琥珀色的眼珠清透如冰，却徜徉着似有若无的流云般的暗影，他只是道，他想去人间看看，去认清自己的心。

段萤听着这荒诞不经的理由皱了眉，眸子也危险地眯起来，却到底点了头任他去了，那时他对前来辞行的徒儿冷了脸又任性地生了气，却又放心不下，暗中跟着他走了很久很久。

段萤悄悄跟着徒儿走了人间一座又一座城，看着他读着凡人写的一本又一本书，看着他好奇又抽离地体味人间烟火、旁观人世百味——酸甜苦辣、生老病死，那本是他该经历的一生，却因着与段萤相遇的神奇际遇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那时段萤不是在屋顶就是在树上，他偶尔枕着臂仰躺在高处，看着徒儿体味那些时平静无澜的眼睛，心头便不可抑制地泛出些疼意——即使不去修行，他的徒儿也再融不进原本属于他的人间，那些全被他这个做师父的夺走了。

月色下惊觉到这些的段萤猛地自高高的树干上起身，他托着腮坐在树上两腿垂在空中，认认真真凝视着不远处客栈房间中就着灯火看书的清俊青年，半晌，他不耐地“啧”了声，心情不是很好地皱了眉——给那孩子喂药时，他从未问过那孩子愿不愿意，他那时只是再顺理成章地替那孩子做了决定——他不要那孩子死，他要那孩子永生永世陪在他身边，他那时想那孩子那么喜欢他，怎么会不愿意。此时他才恍然大悟，他到底对他钟爱的徒儿作了怎样自私与专横的孽。

于是他便再也跟不下去，几乎如逃离一般回了荒海桃源。

总之兜兜转转，最终长留在他身边的便只有年纪最小的小银鱼。他其他的徒儿们只会在特别的日子里回来——比如谁的生辰，又比如人间合该团圆的时节。

温柔的光影里，段萤看着白衣少女聪慧天真的眉眼，面上便忍不住浮起个失落又释然的笑——小银鱼有一天也会长大，去寻她自己要走的路、过她自己的人生，有一天或许还会从他这里接过护佑荒海桃源的担子，她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只是，那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师尊，你先出发到三师兄那里去好么？”银鱼的声音打破了段萤难得的遐思。

段萤回过神笑着看向她：“怎么？”

银鱼便道：“姨母说，要我到她那里去一趟，她有东西要交给我。”

银鱼的天分很是出类拔萃，段萤知道明月一直想银鱼接任族长的位置，此时便点了头，银鱼朝他甜甜笑笑，道了声“师尊先走，我很快就跟上”，便蹦蹦跳跳离开了雪台。

段萤看着那活泼泼的身影一笑，便负手跳下了雪台，往有徒儿在的人间行去——他的徒儿走了许许多多的城，最终却落脚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里，那城是他段萤的故里。

新年啦，所以就写一场好梦——如果当年没有那样的事情，大家都还在，会怎么样呢？虽然段萤不是会沉溺虚幻美丽的梦境中的人，但即使坚定地选择醒来，他一定也会爱这样的好梦。

也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呀，愿大家在2023年里一切顺遂，平安健康快乐。祝愿大家更加自由，生活更加美好和广阔。爱你们，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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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