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肃微将人情卖给容雪澜,于第二日朝上,要求方协等人力荐周彪,新议和使就这么敲定了。
退朝后,言肃微问江寒聆:“你为何帮容家一把?”
“周彪他平生最恨擅权专横之人,三十而立的年纪,你推他一把。若谈判能成,让他留名青史,光荣回都,全他美名,也让他知道你有容人之量。”
今年夏天格外漫长,皇帝兀地又病倒了,好在这回药石可医。
太医院院首把了脉,写了方子亲自煎药。
问完医,就要问神了。
四下除了长吉与归无月再无他人,皇帝冷不丁道:“归无月。”
“臣在。”归无月应答。
“朕这回病,与可是与鬼有关?”
“无关,”归无月沉静道,“皇上吉人天相,有祖宗庇佑,鬼不敢欺,神不敢夺。”
“是吗?”皇帝的声音沧桑而衰老,面如土色,明黄锦被下的躯体干瘦无力。皇帝咳嗽几声:“苏醒后,朕这身子愈发不行了,批个奏折都能睡着,偶尔看不清字。有些事朕是不是该放手给太子去做?”
“前朝之事,非臣可妄言。”归无月直白道。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皇帝笑了没几声,猛烈的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吐出去,长吉急忙跪地给皇帝顺气。终于把咳嗽止住,皇帝才说,“朕喜欢你坦诚,”忽然话锋一转,“对朕下咒的人什么时候能抓到?”
“回陛下,依臣之见,操纵恶鬼必被反噬,那人大概已经死了。”
“死了?”皇帝突然瞪大眼睛,愤怒地看归无月,“死了也得给朕挖出来。已经给了两个多月时间,你还要为朕护法,走不开,既然如此,这事就不用你办了。”
归无月只说:“是臣无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觉得疲惫,甩了甩手撵归无月走:“你去神龛前,替朕烧香吧。”
都城热得煞人,远方却阴沉沉压着云。钦差王忆明到仰城后,提了知府审问。审出的东西加急送到都城,正逢皇帝病倒,太子代批奏折。
看了王忆明的奏报,太子冷笑几声,批了个斩立决。
王忆明收到太子命令,犯了难。他来仰城后,在附近寺庙找到一些暂居于此的仰城人,询问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仰城人开始不敢说,怕王忆明跟知府是一伙的,王忆明只好说方言拉近距离。
磨破了嘴皮,王忆明又颓然地说自己的亲人也不知所踪,仰城人才半信半疑地说了起来。
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端文王要弃仰城而逃的流言。自两国开战断了生计,本就战战兢兢过日子的百姓更是犹如惊弓之鸟。听闻盘人侵入青城后烧杀掠夺,将城里百姓人头砍了,在城门上挂了一圈,方圆十余里皆是尸体腐臭味。再加上平日里仰城守军恶行如地痞流氓,知府在朝中有人撑腰,这座边陲小城的冤屈上达不了天听。
眼见着仗没完没了的打,仰城人投靠亲戚的投靠亲戚,没亲戚的也去其他城里谋生,还有体弱些的干脆就在庙里待着。知府无所作为,觉得这些人不成气候,不知不觉,城里人竟真的走空了。
知府成了光杆司令,天下奇闻。
王忆明听完,沉默良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到:“朝廷发下的粮食你们可知去哪里了?”
仰城人面面相觑:“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粮食,就是有,也肯定被知府那些人分了。”
王忆明瞬间意识到,这事绝非知府一人敢为。既是如此大事,太子不下令彻查,也不能斩立决。
他出了庙,在随从陪行下走回仰城主街。入城左边第一间店铺是个酒楼,右边是面馆,再往里还有鞋铺、当铺。可招牌破损,幌子破碎,尘土漫天,记忆面目全非,方知黎庶之难。
皇上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好,太子态度明确,自己又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起了举荐自己的端文王,他立即修书,派人传讯。同时着手派人在附近的几个城里,把背井离乡的人都找回来。
都城繁华依旧,白日人头攒动,晚上人满为患。有了上次经历,江寒聆不坐轿便不出门了。
念着袁意真上回的话,江寒聆这次不搞突袭,而是提前一两日通知归无月府上自己要来。
一过归无月府门,就见着袁意真袁意殊满怀笑意的脸。
“特地等我?”江寒聆笑问。
“嗯嗯。”姐弟俩重重点头,一左一右牵着江寒聆,领着他往厅里走。
江寒聆边走,四下张望不见归无月影子,问道:“归无月呢?”
“在宫里头,估计快回来了。”袁意殊道。袁意殊神采飞扬,江寒聆每见他一回,就觉得他变一些,握住自己的手宽厚有力。
正厅里等着,与袁氏姐弟聊聊他们的近况。袁意殊脸颊红扑扑,眉飞色舞:“师父说我资质不错,等过几年练好了,去考武状元。”
“那你可要勤奋练功,不能懈怠。”江寒聆拍拍袁意殊肩膀,便觉得他的肩也宽了壮了。
“恩公,弟弟他可努力了,白天练功完回来,饿得能吃掉一头牛。”袁意真捂嘴笑道。
“姐!不要乱说!”袁意殊被揭底,脸烧起来似的。
“所以才长高长壮实了。”江寒聆打量袁意殊道。
“真的吗?”袁意殊捏捏自己的胳膊,“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你看这人,我说的话都不信了,非要恩公说的才作数。”
袁意真与江寒聆笑作一团,袁意殊的整个脸瞬间像被烤红的猪蹄,他连忙为自己辩解:“才不是呢!姐,你老拿我开玩笑!”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归无月黑衣箭袖,玉带将劲瘦的腰掐出来。他一边走,一边解下佩剑,交到管家手里。
江寒聆还带着笑意,说:“你猜。”
“这怎么猜得到?”归无月看向袁意真。
姐弟俩一见归无月就拘谨。虽然他们与归无月相处的时间比江寒聆长,但归无月顶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让人提不起兴趣交谈,久而久之,生出敬畏心来。
袁意真紧张地想解释,江寒聆挡在他们中间,笑道:“当大官了还会搞威胁人那一套。”
虽是玩笑话,归无月却认真说:“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我只是看了意真一眼,不说就算了。”后半句,他声量降下去,显得委屈。
江寒聆佯装咳嗽,掩饰道:“知道啦,归侍卫。”
“今天留下用午膳吗?”归无月问。
江寒聆没直接回答,转头却问袁氏姐弟:“你们留下吗?”
姐弟俩对视,袁意殊为难道:“上午向师父请了假的,中午就要回去练功了。师父好严格,半天都不让人歇息。”
袁意真则说:“师父说下午要教我打版制衣,我也要早些回去。恩公,等我学会了,下次我给你做一套衣裳好不好?”
不能强求,这下只能和归无月一起吃饭了。江寒聆说:“那好吧,你们各忙各的去。”
归无月满意地目送姐弟离开,然后对江寒聆说:“我们到食厅内等着吧,今天的汤包你满意。”
“真的?我的嘴可是很刁的,王爷那都不一定合我胃口。”江寒聆打趣道。
归无月一听,胜负欲上来:“要是今天不合你心意了,我立马把厨子辞了。”
江寒聆怔了一下,幽幽道:“你这做派确实越来越像......”
话虽然没说完,但归无月领悟到意思,着急道:“他做不好事,我还不能辞了?”
“你府里的厨子,你吃得惯才是要紧。”江寒聆说。
归无月说:“我吃什么都无所谓,但这厨子是我特地为你口味请的,这点做不好,那他就没有在这里的必要了。”说话时,归无月看着江寒聆的眼睛,句句都是实情。
“我没那么挑食。”江寒聆盯着桌布喃喃道,“不说这个了。近来皇上身体可有好些?”
“太医开的方子有用,渐渐好起来了,但龙体根本已伤,拖日子而已。”归无月说。
“如今又是太子代持朝政?”江寒聆问。
归无月严肃起来:“皇上像是想要放权让太子去做。”
“可太子行事随心所欲,再加上林氏从中作梗,其他官员没有意见?”
归无月说:“有牢骚也不敢发作,谁又敢质疑皇上?”
“哪还有文人风骨,都是些墙头草罢了。”江寒聆骤然发牢骚。
“大衍所缺,是敢于直谏的死忠之臣。”
江寒聆眼睛发亮:“你也这么觉得?”
“恩。”
江寒聆的眼又黯淡下去,遗憾道:“皇上不听,死谏也枉然,反倒牵累了旁人。”
适时家仆将饭食端了上来,归无月给江寒聆盛上一碗,摆在江寒聆面前说:“每次你来都要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尝尝吧。”
江寒聆尝了一口,极鲜,放下汤匙道:“这是什么汤?”
归无月正要说,管家满头大汗跑进来,面露难色。归无月说:“什么事?”
“回老爷,王府来人,说要接公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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