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过河卒

德妃眉眼弯弯,满意地抬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既然如此,淮安王可要好好珍惜,女儿家的心意是上天的恩赐。若有谁不知分寸,惹出祸事来,本宫只怕也帮不了忙。”

景珩这时候才仔细打量了赵清蘅,只见她一袭白纱青衫薄如蝉翼,用的显然是临安城中最时兴的蚕丝料,寸缕寸金,绝不是区区校尉的俸禄供养的起的。

“才观赵姑娘舞姿卓绝,或许不愿踏足淮安王府的纷繁杂乱,德妃娘娘虽然好意,但是也要问问她的心意才是?”景珩迟疑片刻,开口问道。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赵清蘅身上,有打量、有艳羡,更有嫉妒。站在中央享受着众人探究的目光,赵清蘅不觉挺直了腰板。

她紧紧咬着嘴唇,内心砰砰乱跳,答案在唇齿上纠结,距离淮安王府的泼天富贵只有一步之遥了。

强按捺下内心悸动,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却又迅速低下头去,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无形的柔弱和羞怯,犹豫半晌最后轻启朱唇,“臣女愿听德妃娘娘安排。”

淮安王府,半夜灯火通明,赵清蘅当即便被德妃娘娘安排入府,并亲赐入住离薛景珩住所最近的畅音阁。

整个晚上,下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流水一般的赏赐被送进畅音阁。

而十一娘则被拨到僻静幽冷的榭花台居住。

伺候的婢女秋燕握着发钗,替镜中卸妆的十一娘愤恨不平道,“姑娘,你瞧赵清蘅算什么小门小户的出身,平日连进咱们淮安王府的大门都不配,如今仗着德妃娘娘和二殿下撑腰,竟然要强塞进二公子屋里,真是寡廉鲜耻……如今她这样半夜声势浩大的布置畅音阁,明摆着是做给您看的……”

“虽说赵清蘅的相貌和舞技有几分肖似从前的萧姑娘”,秋燕小心翼翼地揣度着十一娘的心思,劝慰道,“但是相似又如何,终究一副空皮囊而已,想来三年多相伴的情谊,王爷还是会偏疼姑娘您的。”

“住嘴,不许背后议论王爷。”十一娘褪下手钏重重地摔在桌上,拧紧了眉头。

秋燕慌忙跪下认错,“姑娘原谅,奴婢一时失言,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十一娘缓和了表情,随手将妆奁盒子里的玉镯赏给她,“有些事情心理知道就好,大可不必挂在嘴上……区区一个赵清蘅,我倒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不知道言郡主如何了……”

秋燕不敢接话,继续伺候着十一娘梳洗卸妆,悄悄抬头看见十一娘眼神微怔,她似乎若有所思。

今日多亏了苏怀堂暗中指点,方才由她出面解了暖玉阁之围。此事虽于女儿家的清白名声有损,但是若是能借此机会,更靠近薛景珩一点点,于她而言也是……心甘情愿。

畅音阁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才将宫里的赏赐全部搬完,众人神色疲惫,赵清蘅见状体贴地抓出一把金瓜子,赏赐给大家。

“多谢蘅姑娘”,众人见赵清蘅出手大方,怨气顿消,俱十分欢喜地谢恩领赏。

赵清蘅遣散众人,只留下一个看起来机灵的婢女,“你服侍我安寝吧”。

婢女一双黑眼眸滴溜溜转着,十分欢喜地贴近赵清蘅,俯身下拜,“谢谢姑娘抬举,奴婢贱名冬雀。”

赵清蘅笑得如沐春风,“我刚入府不久,许多事情还不了解,唯恐行差踏错惹人笑话,还请冬雀妹妹多多指点。”

说罢,从头上拔下一支珍珠流苏钗,左右打量着,替冬雀簪上,“妹妹生的珠圆玉润,肤色胜雪三分白,这珍珠流苏钗果然很衬你呢。”

冬雀抚摸着珍珠流苏钗,眼睛一亮,连连道谢,“奴婢多谢姑娘恩赏,一定忠心为蘅主子做事。”

“既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将来若大事有成,德妃娘娘和二殿下都不会亏待你的。”赵清蘅笑着搬出德妃娘娘的靠山弹压她。

闻言冬雀猛然抬头,眼神里充满了贪欲和欣喜,“一切听凭蘅姑娘吩咐。”

一夜忙乱,刚刚歇下,天已经透出鱼肚白。

赵清蘅仰卧望着头顶一寸十金的鲛纱床幔,手指紧紧抓住被子,才克制住心底翻涌的恼怒。

流水般的珍宝赏赐,表面是恩宠,但实际却是捧杀和示威。

屋里偌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却只觉得刺目,德妃娘娘如此声势浩大地赏赐和抬举,哪里是为她撑腰?分明是强压淮安王允她进府,却更让她在王府孤立无援,只得背靠二皇子,成为没有后路的过河卒。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淮安王功高震主,德妃娘娘不满,暗示淮安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而她—赵清蘅,既是拉拢,也是监视淮安王的一枚棋子罢了。

不过棋局未定,谁执白、谁执黑,谁是棋子、谁是执棋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夜半三更,月朗星稀,淮安王府书房的暗室中依然灯火通明,白日里镇定自若、进退得宜的薛景珩此刻脸色苍白仰卧在床榻上。

他痛苦地蜷缩着手指,整个人虚汗淋漓,如同被热水浸泡过一样。

北丐神医眉头紧锁,轻搭着薛景珩的脉门,不住地唉声叹气,惹得一众身边人更加焦虑。“神医,王爷到底如何了?为何突然呕血?”

苏怀堂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折扇,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敛去神色中的担忧,不耐烦地开口道:“神医别卖关子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薛景珩的身子到底怎么样?”

北丐神医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捋着花白的胡子,语调都是可惜道:“薛公子本就底子孱弱,有沉疴旧疾,脉象虚浮,又因为长期忧思,导致肝气郁结,长此以往恐怕会心神耗散、气血枯竭,不是长命之相啊!”

闻言,几个忠心的婢女偷偷转头抹泪,北丐神医赶忙劝解道:“薛公子风华正茂,今日是受了刺激,气血翻涌引起旧疾,所以才呕血高热。将来若是能好好保养身体,平日放宽心情,少忧思少筹谋,老朽还是有把握能调理好些,至少……至少能保二十年寿命……若是继续如此夙兴夜寐、终日筹谋盘算,恐怕天不假年!”

薛景珩闻言并无惊讶,反而坦然一笑:“景珩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我身上担负了太多人的希冀,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一步行差踏错多少年、多少人的辛苦筹谋就要付诸东流,既然走到如今这一步,岂能功亏一篑……”

北丐神医连连哀叹,“上天不公、天妒英才”。

薛景珩只是低着头,语气平和,似乎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自知身体孱弱,但是还撑得住……只是今日暖玉阁事发突然,实是难以克制心绪,才一时气血翻涌……是景珩任性了。”

说罢他挣扎着起身,披上玄色长袍,命人笔墨伺候坐于案前。

他眉目如画,只是神色间透着几分肃然。

烛火轻摇,映照出他面庞轮廓的消瘦冷峻。

薛景珩提腕抬手,指间轻拂过笔架,拿起一支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微微一顿,似在沉思。

微微垂首凝思后,凝神屏气快速落笔,字字遒劲,力透纸背。

宣纸上是一封密令,调动暗卫南下寻找言靖雪的下落。密令中详述了重要关隘和拦截路线。

苏怀堂紧紧盯着他唇边的血迹,目光如炬似乎要将其看穿,上前夺过笔:“薛景珩,你不要命了?!病中不宜多思,如此殚精竭虑就为了一个不知所踪的小骗子?言靖雪到底有什么好?”

薛景珩的脸色在烛火明灭中变换,眼神似乎透过漫长的回忆,由温柔逐渐变得哀痛。

“咳咳”,一阵冷风入肺腑,引发薛景珩不住地咳嗽,“前尘旧恨此间种种,我已不奢望她待我之心如往昔……只是哪怕远远看着她一切安好,也可心安瞑目……但是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伤害她的事……”

苏怀堂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取过密令:“杀伐决断的淮安王竟然为情所困至此,这若是传出去,京中那些名门闺秀只怕要瞠目结舌……”

“……你心有牵挂不安,难以静养休息,更有碍图谋大业……既如此,便由我亲自走一趟,返程漠北大营的路上替你寻找言靖雪的下落……就当还你这次的救命之恩,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薛景珩抬眸看他,眼底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倒是好奇,鸣玉公子将来遇到真正喜欢的女子,是否也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尝遍各中滋味,情深不能自抑。”

苏怀堂闻言轻哼一声以示不屑,把玩着手里的青芒针,挑眉冷笑道,“正好我也想瞧一瞧‘青芒’如今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十年前,源伯正是死于‘青芒’之手,他的仇,我要亲手报!”

薛景珩勉力站起身道谢,苏怀堂收拢手中折扇,扇面如刀锋般划破空气,袭过一股凉意,最后轻轻点在薛景珩的心口。

“不必谢,你为二皇子皇甫云州效力,我投靠独孤慎,虽然各择其主,但我们是命运相连的双帝星,帮你……不过是帮我自己。”

苏怀堂走到门口停驻,声音冷漠决绝,未曾回首,“不过……待山河令现世择主,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届时,我绝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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