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离还是把景应塞给自己的书拿回家了。

周末，谢镜离看着放在床头的这两本书，如看到两块烫手芋头般，叹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伸向它们。

前天，景应就已经病好回学校了。谢镜离可不想在学校被人知道自己在看这种书，因此绝对不能在学校把书还给景应。他又担心景应会当着别人的面，提起借给自己这种书的事，决定还是赶紧看完，跑去他家还给他吧。

每天抽空就看一会儿，直到周二下午，谢镜离因没课在家里继续看，看到晚上九点，终于把景应给的书看完了。

这书里面的内容不是都很正常吗？没有未成年人不该看的。

等下，既然能出版，当然都是能看的。

谢镜离突然反应过来，懊恼地用拳头敲自己的脑袋。

我怎么糊涂了，被他影响得也变成傻子了。

没有影响到他，反而还被他影响……

谢镜离咬住内唇，一只手攥紧被子。他想起来，在景应家留宿的第二天，他就觉得自己特意跑来一趟，好像并没有让景应产生危机感或提升好感，反而还差点儿把自己暴露了，有种辛辛苦苦却颗粒无收的挫败感，于是不甘心地在离开前，发起最后的“进攻”。

“你上次也看过我换衣服，学长我等于已经被你看过两次了。”谢镜离特意放柔声音，听上去较为暧昧地对景应揶揄道，“我还没见过你换衣服。学弟。”

谢镜离的眼睛瞅着景应穿的睡衣最上面的纽扣。在家穿个睡衣还把所有扣子都扣上，真保守。谢镜离期待看到他不知如何回应的窘迫模样，这样自己的心情至少会稍微好一些。

“你想看吗？”

谢镜离没想到，景应居然与自己对视着，淡定地把自己进攻的子弹打回来了。

“想。”谢镜离当然不会示弱，再给他打回去。

这个子弹好像是打中景应心口了。

景应抬起手，把胸前的睡衣纽扣解开。

谢镜离震惊了。

见他继续解其他纽扣，谢镜离忙阻止他：“等下等下！”

景应的手指停止动作，谢镜离脸上是不失尴尬的笑容：“学长跟你开玩笑呢。你不是不出门吗？别把衣服脱来脱去了，不然又要感冒了。”

这死小子……我如果就这样看他脱衣，不就真成变态了。

谢镜离愤愤地心想，微笑着跟景应告别。

这几天客户1255202都没申请陪聊单。谢镜离反复看了他那句“学长，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心里想明白了——只要不是景应这个人当面说出的，就不算告白。

等客户1255202什么时候再申请陪聊，一定要逮着他问清楚那晚他说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一定要让景应这小子亲口跟我告白！

周四下午值完班，谢镜离走出教学楼，径直前往体育馆。

院系间的篮球赛还有十天就要开始，体育馆的篮球场上多了一些自发来训练的人。

运动鞋踩踏木地板的声音、球体撞击声，还有鼎沸的人声，统统灌入谢镜离的耳内。

找到目标了。

谢镜离在某个篮球场外，驻足而立。

景应的身高很突出，看上去就是个打篮球的好苗子。他此刻站在球场中央，头发、脖子都被汗水打湿，微微张口喘着气，眼睛注视着前方的篮球架和正在投篮的人。

谢镜离抱着手臂。他今天是不请自来，要仔细观察，景应是否真的对自己……

景应扭头，看到了谢镜离。

喘息声消失了。景应的眼睛在一瞬间微微睁大，像是不确信自己所看到的。

谢镜离盯着他的眼睛，唇角慢慢翘起，冲他露出微笑。

景应迅速将头扭回去。

谢镜离感觉他喘息幅度增强，脸也更红了。

他好像更热了，而且有些慌乱。

原来如此。

体育运动不光耗体力，也费脑子。

他应该很难在一瞬间做到完美伪装了。

谢镜离心中了然，唇角翘得已经放不下来了。

虽然谢镜离不想谈恋爱，但他也不讨厌有人喜欢自己。谁都想被人喜欢嘛。那家伙是被我撩到了？那当然了，毕竟是我嘛。

谢镜离表面仍从容地微笑着，但因得意，而不由挺挺胸膛，下巴也抬高了一些。

他是个长得好看且自知的人。不好好利用自己这张脸，是傻子才会干的蠢事。

“谢镜离那么聪明又长得好看，就是性格太差了。”

他的大脑里忽然响起以前别人对他的评价。

“如果谢镜离性格能好一些，就是一个完美的人了。”

完美。

他确实是个自傲的人，不认为会有自己无法达成的事。

他从高二就开始观察与学习所谓受人欢迎的性格，对方在各种情况下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是怎样的，为什么要那样，周围人对此的反应，再恶读一些社会学、心理学的书，通过网上人们会聊内心想法的讨论贴，揣摩、分析被大家喜欢的人的心理，大家与受欢迎的人相处时的感受……好，高考结束的暑假可以去找陌生人实践一下。

进入大学后，他完美地达成目标，让同学老师都对自己留下好印象，成为他们眼里现在这样的谢镜离。

连“完美”这种事都可以做到，我真的是个天才。

谢镜离因“完美”又开始得意自傲，但是得意自傲就不是“完美”了。

没关系，他本来也没想过成为真正的“完美”。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在“伪装”完美，他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伪装能力。

回到当下篮球场。谢镜离发现，景应的球技，很烂。

他接着观察到，景应跟队友们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若即若离。

景应始终没再看谢镜离，结束后也是，他直接就要走了，仿佛谢镜离不在这里。

这小子。谢镜离追他到体育馆外，与他一起回家的路上一直旁敲侧击，想知道关于他参加篮球赛的事，想询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

然而景应什么都不说，谢镜离还感觉到，他步伐匆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对自己更冷漠了。

他是在生气吗？本来还想到他家还书……

初夏太阳下山渐迟，现在天空只是略微昏暗。进入小区，景应头也不回地走向所居住的单元楼。谢镜离望着他的背影，思考缘由。

是嫌我多管闲事？谢镜离仔细想想，感觉自己是有些像那种变天了一直追着小孩让他穿秋裤的妈妈。

为什么？谢镜离不理解。明明看上去就是需要帮助，为啥不跟我说你不会打篮球打得不好跟队友关系不好？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让我教你打篮球呢？你不想和学长一起打篮球吗？你学长对你这么友好，一起打篮球不是就会促进你和学长的关系吗？

搞不懂。谢镜离本以为经过文化节还有自己登门探病留宿等等一些事后，景应应该跟自己关系亲近不少了，可现在……

明明是你喜欢我，为什么总是让我主动！

说好的你会努力呢？

谢镜离真真有种折腾半天到头来“打水漂”全白费功夫的感觉了，靠强力才压住心中的怒火与急躁。

回到家，谢镜离看了一眼备用机上的蓝星app，才看到客户1255202申请的陪聊单。

他啥时候申请的？

谢镜离回忆起在体育馆里时，景应好像去过一次洗手间。

现在是傍晚7点57分，快到截止时间了——因为谢镜离陪聊时间是晚上8点到1点，所以设置的截止时间是8点，过了8点不能再申请陪聊，而已经申请的若没被“同意接单”，就会被系统自动拒绝。

谢镜离迅速点了“同意接单”。

客户1255202申请的陪聊时间是9:20—10:20。

这小子真行，还给点儿缓冲时间。

谢镜离一打开两人的聊天界面，首先看到的就是上次最后的聊天记录——

客户1255202：学长，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陪聊师097：你是真烧糊涂，把我当学长了？

“……”

谢镜离原本要质问客户1255202上次说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但现在他更急迫地好奇客户1255202这次要跟自己聊什么。

9:20到了。

输入框一经解锁，客户1255202就发来了很多大段文字消息。

果然是关于篮球赛的。

谢镜离看完，大致明白了——

景应参加篮球赛，并非自愿。这全“怨”他个子高，所有人都认为他去打篮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见他不答应就轮番劝他，连老师都来鼓励他多参加集体活动。

既能加学分又可以为学院挣荣誉，多好的机会。

但事实是根本没人参加，他们学院仿佛不存在热爱篮球的男生。大学里的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都没空要代表学院牺牲个人时间去训练去上场露脸比赛。

景应见他们因一直凑不齐人不好交差而苦恼，还是答应了。

——谢镜离由此发现了，或者说确信了，景应这个人，虽然外在冷酷，但是心还是比较软。

如果是他谢镜离，什么学分诱惑、学院荣誉，干嘛把学院的脸面把夺荣誉的责任和压力搁到我的头上。绝对不会答应，不想参加就是不参加。

就像那个破主席，他那晚并没有跟景应开玩笑，他是真的不想竞选不想当，只是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宝座一定是他的。老师苦口婆心跟他谈话，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愿，婉拒婉拒再婉拒。反正老师保证他一定能当上和那些红眼病对他阴阳怪气的嫉妒，就已经是对他的承认和肯定，这就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把时间精力奉献给学生会了。

客户1255202说自己平时不怎么打篮球，完全不会打篮球。

有经验的队友教他，鼓励他试试，队友们都说：“你一定可以的。”

然而他真的试了几回运球、投篮后，大家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有人绷不住了：“你不行啊。”

客户1255202：我本来就不行啊，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不行。

客户1255202：是你们擅自对我充满希望，又擅自对我失望。

这大概就像，如果一直都认为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可能慢慢也就无所谓了，但突然那个想要的东西有可能得到了，本来燃起斗志，那可能性却又突然没了，那比从一开始就没有更让人痛苦，会让人觉得老天爷是真的不眷顾自己，在这方面给自己判“死刑”，永远不可能了。

谢镜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特别能理解这种感受。他不多琢磨了，总而言之，他明白为什么景应会心情那么差，和队友关系不好了。

本来就是凑的人头，把比赛应付过去就已经够了，还特么管打得好不好，还这样否定，破坏团结、打击士气。一群呆瓜、傻子、蠢货！

既然是替客户1255202骂人出气，谢镜离就不再斟酌用词，不客气地把心里话全打出来，发到聊天窗口里。

这个时候，客户1255202才提到，学长到体育馆看他打篮球了。

客户1255202：怎么办。

谢镜离：“？”

客户1255202：好丢人。

客户1255202：（汪汪大哭.gif）

谢镜离：“……”

客户1255202：学长，你为什么要来。

谢镜离吓了一跳。

客户1255202：我不想让学长看到，我笨手笨脚不擅长的样子。

谢镜离反应过来他又是在跟学长隔空喊话，松口气，边在心里骂他吓唬自己，边看他接下来发的消息。

看完后，谢镜离情绪不稳定了半天。归根到底，谢镜离还是不理解，客户1255202为什么那么抵触学长看自己打篮球，不愿意找学长帮忙教自己。

犹豫了一会儿，谢镜离最终还是打下这段话，发到聊天窗口：

陪聊师097：你觉得你学长，是一个会因为你不会打篮球，因为你那种很笨的样子，就嘲讽你、瞧不起你的人吗？

在你眼里，学长，我，并不是如看上去那样，是一个温柔体贴、同理心强的人吗？

应该伪装得很完美才对……

聊天窗口安静了很久，久到谢镜离快耐不住性子，以为客户1255202这个孬种又玩沉默失踪时，新消息弹出来了——

客户1255202：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