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离很快明白，景应是指在鬼屋里一开始，自己只顾闷头往前走，忽略了他。

这小子原来这么在意这件事？还特意提出来。谢镜离这会儿感觉他的语气都带着丝丝幽怨，就像弟弟抱怨哥哥把他丢下不带他玩一样。

如果实话实说，这不是等于，要我承认我那会儿多么自私自利不管学弟的感受吗？

丫的，这小子是在报复我逼他承认他胆小害怕？

斤斤计较。

谢镜离想起那时自己回头看景应时，景应的眼神，觉得可以解读出来了：景应那会儿是不是也是在不满？

都牵着手不会丢下你不会让你一个人了，干嘛还埋怨我。

小心眼。

“没有啊。刚才我们不是还一起牵着手吗？可能是那里面太黑了，又有些吓人，所以我只顾注意周围环境了……”

谢镜离努力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解释。话音落下后，景应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

这回没有非让说实话了。但是谢镜离感觉他这声“嗯”挺敷衍的，大概还是没有信他的话吧。啊，这小子……

谢镜离又气又担心他会不会是失望透顶真的以后不再跟自己坦诚相待了？但如果那样，他应该也放弃追自己了吧？

然而，看客户1255202当晚发送的消息，他貌似还是很喜欢学长。

客户1255202还感谢了陪聊师097这段时间一直陪伴着自己。如果不是陪聊师097，他大概会被自己这无望的恋情给憋死。他感谢陪聊师097揣摩学长的心思和提出的各种建议，感谢陪聊师097常常鼓励安慰自己，不然他可能现在都还只是默默远距离观望学长，一个人痛苦内耗。

其实，即使没有以上这些，只是有人能跟他聊聊自己暗恋学长的事情，他就觉得自己能够涌现出很强的行动力了。

就好像获知自己秘密的对象是时刻陪伴在身旁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也就不再那么恐慌不安。

就好像用“秘密”换取“勇气”似的。

是的，你就算白天哪里做的不对，晚上也有人专门告知你，不用烦恼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了。

谢镜离想起库利的“镜中我”理论。

旁人是镜子，通过别人的反馈，才能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行动，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由此构成“我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必须要有互动交往。

或者，因为人类必须社交，所以才会在意别人眼中的自我。

不管谁是因是果吧，总而言之，谢镜离悟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让那些镜子映出完美的我，就可以应付各种社交了。

不知为什么，客户1255202一连串的感激发言，谢镜离越看越有种怪怪的感觉。他懒得多想，再看客户1255202又说：“主要这种暗恋学长的事情，也不好意思跟身边认识的人聊……”

确实，这也是为什么在网络可以看到很多人类的心里话与真面目，给谢镜离提供了很多分析样本。

客户1255202这句话，让谢镜离可以理解他为什么那么高兴、激动，特意花钱找他聊天还如此感激他了。平时的景应，看上去独来独往的，谢镜离很难想象他会跟谁说自己喜欢某某……他是不是没有朋友？

谢镜离感觉心里有微妙的触动，仿佛漂泊异国的人遇到老乡了。

之后的某日空闲时间，两人又去一起唱k。

当谢镜离意识到连续几首歌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唱时，真想锤死自己——怎么又又自顾自玩嗨了，又跟以前一样变成个人演唱会了——他还记得以前跟别人一起唱，他开心地唱完，一扭头别人都在玩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都没在唱了。

谢镜离接着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不敢扭头去看景应。

“怎么不唱了？”

还是景应一句问话，如有磁力般，让谢镜离不假思索就扭头了。

景应正看着他，语气平平地问道：“是累了吗？”

语罢，景应的视线落下去。

谢镜离注意到，他是在看放在自己手旁桌上的水杯，很快又反应过来一件事——真的唱得太沉浸了，都没发觉自己每喝完一杯水，景应都会立刻再倒满。

唱渴了手就自动去拿水杯，只贪图享受随时都有水喝，连自己喝了多少杯水都不知道。

“有些，累了。”谢镜离挤出笑容道，“你唱一会儿吧，我歇会儿。”

景应看上去有些犹豫。谢镜离明白，他跟其他人一样，听了自己唱的后，怕对比出丑就不愿意唱了。

“没关系，反正唱着玩的……我去一下厕所，刚才水喝多了。”

谢镜离从未如此感谢尿意。他必须赶紧从景应身边离开，一个人去透透气。

走出包厢，空气似乎恢复流动了。ktv是个容易遇到同校熟人的地方，谢镜离不敢掉以轻心，只不动声色地慢慢深呼吸，到厕所方便后在水槽前洗手洗脸清爽一番，再次进入厕所隔间，才大口大口呼吸。

振作起来。

谢镜离用手拍拍自己的双颊，借助微微痛感让自己更加清醒。

是音乐感染力强所以沉浸进去了？我怎么能跟傻子一样那么容易就被影响！万一不是跟景应，是跟学生会，跟宣传部一群人的话……太危险了。

谢镜离再次深呼吸几口，闭眼用手揉自己脸上所有的肌肉，然后睁开眼睛，在手机的“镜子”功能前做出几个表情。

好，调整完毕。

谢镜离又想到，也没必要急着这么早回去，或许现在两人分开单独待一会儿更好。

或许他不在，景应一个人才能放开地唱歌。

我也不想回去——这句话从心底冒出时，谢镜离感觉胸口闷闷的。

处理下手机上的消息吧。

再看一下备用机上，蓝星app……有新单子了。不是客户1255202。最近也偶尔可以接到别人的单子了。但回头客的话，排名第一的还是客户1255202。

客户1255202用户名后面括号内的数字，29……他已经与他陪聊了29次，下次就是30次了。

他应该都已经花了一千块钱了吧。把钱花到这上面………

应该可以了。回去吧。他有没有趁我不在偷偷唱呢？

谢镜离推开包厢的门，却看到景应在玩手机。

寒意爬上脊梁骨，谢镜离抖了下，僵在原地。

随机播放的音乐充斥整个房间，却入不了谢镜离的耳内。好像呼吸都被冻结了，他又觉得胸口闷得需要大口呼吸才会好受。

果然还是不愿意唱啊。

谢镜离眼前浮现出以前的场景，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跟自己对唱或合唱。

他心里又开始骂自己今天的失误，但……

也可能不是我的原因。

他可能本来就不喜欢唱歌。

可是，不管什么原因，他不唱的话，跟平时我一人自嗨唱歌有什么区别？

谢镜离咬紧牙。

今天出来这趟还有什么意义……

“我选好了。”

谢镜离松开拳头。

他已经坐在了景应的身旁，此刻茫然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景应。

“学长，这几首你可以跟我一起唱吗？”

景应将手机屏幕朝向谢镜离。

他的手机屏幕显示的，是ktv选歌菜单。

谢镜离眼睛微微睁大。

原来他刚才是在用ktv手机小程序选要唱的歌。

他指的几首，是对唱和合唱的歌，按顺序是在末尾。

也就是说，他想前几首他一个人唱，给谢镜离休息时间，最后和谢镜离一起唱。

考虑得这么周到。

“好。”

谢镜离反应过来时，嘴巴已经答应了。

等下，一起唱更会形成对比，如果……

对了，我根据他的唱功，稍微唱差一些就行了。

但是。

“学长，我想让你全力以赴地对待我。”

“下次，以后，请你都不要放水。”

刚才已经展现自己的真实唱功，现在伪装已经晚了，景应绝对能听出来。

这时，谢镜离才发觉一个问题——他从没跟景应展现自己真实的柔道水平，上次他是从一开始就在放水，所以才会觉得稍微懈力不会被察觉，可景应怎么还是看出来了？

是攀岩展现的真实体能的缘故吗？但攀岩和柔道是完全不同的运动……

景应开始唱歌了。

谢镜离收起思绪。

他要听一下景应的唱功。平时冷淡寡言的小子唱起歌会是怎样，这本身都让他感到好奇。

“唱得挺好的。”

一曲终了，谢镜离评价道。

景应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

谢镜离想起他希望自己说实话，想起上次那敷衍的“嗯”。

他是不相信我的话了？

谢镜离确实又没有说实话，他心里其实觉得中规中矩吧。

大部分人都是业余，所以听不出来好坏。谢镜离也是业余，但是能听出来很多细节。

或许在大部分人耳里，景应已经唱得很好了，至少不难听。对，只要不难听，就是好听，就夸对方——这就是谢镜离给自己制定的策略。

在听景应接下来的歌唱中，谢镜离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这么认真地，听身边人唱歌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每次觉得别人唱得不好，就没兴趣听了，甚至会无聊到打起瞌睡。

那种态度，也是别人不想跟他唱歌的原因吧。

景应的声音在耳旁飘扬。

平时他的话很少，很少听他的声音，而现在这个空间都是他的声音，这个空间只有他和他。

现在，我算是独享他的声音吗？

还是有音调感情起伏的。

“景应的声音，还挺好听。”

我很喜欢。

谢镜离喃喃道。

“……”

肩膀变得僵硬。

谢镜离猛然回过神，大脑一片混乱。

我说了什么？

不经意说的，没经过斟酌说的……

这不是为了提高他的好感度的假话。

是我自己心里，真的这样想的。

注：“镜中我”，社会学概念，出自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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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何种关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