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程终于走完了，景应终于退部了。

他的反应跟谢镜离预想的一样平淡，只不过在一同走出行政楼的那天，他对谢镜离说道：“学长，谢谢你。”

有些凝固的空气被他搅动。他偏着视线，喃喃低语：“是真的有什么困难，你都会帮我……”

谢镜离都忘了自己说过这种话了。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也尽管告诉我。学长我也是从大一过来的，会尽所能帮你。”

算是信守承诺了？虽然谢镜离这次，做这种事并不是为了信守承诺。

这次不再是为了塑造热心学长的人设？

谢镜离有种异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快被景应的话转移注意力：“学长，我请你吃饭吧。”

谢镜离：“嗯？不用不用，你不用那么客气。”

你当然要请我吃饭了你必须请我吃饭！我可是冒着对自己不利的巨大风险帮你退部！请吃饭请吃饭！

景应问：“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高档自助餐！谢镜离笑如和风道：“没事，不用，随便吃点儿就行。”

这次虽然叫上景应一起到办公室，但景应只是用来表明态度，基本都是谢镜离在说。

如果只有谢镜离一个人的话，像是在多管闲事，惹人厌烦。

和景应一起就不一样了，等于证明谢镜离是为了学弟，并不是不为宣传部着想、并不是不支持学生会工作。他只是回应学弟的请求，帮忙转述不善言辞的学弟的想法。

“如果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了。”

商量策略时，谢镜离是用了这句话，才终于撬开了景应沉默的嘴唇，让他同意。

谢镜离觉得其实自己只是利用和老师同学的信任关系，跟以往一样用了些语言艺术罢了，主要还是景应的执著起到了重要作用。他认为自己出面虽然多多少少仍会受点儿不太好的影响，但也没事，顶多只是伤及皮毛，还能卖个人情。

对，他就是为了卖景应个人情。

所以景应必须请他吃饭！必须对他有好感，必须赶紧跟他告白！

“我知道了。”景应说。

谢镜离：“……？”

啊？

你知道啥了？

国庆假期，两人都留校，于是就约了二号。这天风和日丽，谢镜离坐在长椅上，遮阳帽挡住太阳光，旁人看不清他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而他的眼睛却可以偷偷瞟向不远处正在给人拍照的景应。

景应说他这天中午有时间，但是上午有摄影单。

暑假时，谢镜离就了解到景应平时会接摄影单挣外快。难怪拍得那么好，原来他都可以靠这个本事吃饭了。难怪他有钱找陪聊——谢镜离觉得就算景应家本身有钱，但他应该跟自己一样，流水花销查得很严，被禁止花在一些不务正业的事情上吧。

景应的未来规划就是跟摄影有关，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把这个爱好当做职业发展。

但……

谢镜离看着景应手持相机对着漂亮的女生拍照，心里莫名不快。

他听景应说是拍人物照时，情绪就不知为何变得不稳定。他不相信又有些躁动，但都努力强压下去，装作好奇的样子，说这天可以啊，没事，他正好想看看景应怎么给单主拍照，他可以在不远处看，等他。

我真是脑子有病。

谢镜离手指捏紧帽檐，往下一压，遮挡住自己的视线。

大热天坐太阳底下看别人挣钱，看别人博得他人好感……

景应结束工作，带谢镜离前往饭店。谢镜离心里调侃这小子还会玩神秘，不告诉他去吃什么，说到了就知道了。

“学长，你没事吧？”景应问道。

“嗯？”

“你没有低血糖，或中暑吧？”

“……”

谢镜离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走路还有些晃晃悠悠，可能是让景应误会了。

“没有啊。只是今天这天，太热了。没想到秋天还这么热……”谢镜离强笑道。

他就是不想说话，纯粹懒得说话而已，他的性格其实本来就不爱说话。

没想到景应还记得他上学期低血糖中暑的事情。

他是在担心他吗？

“景应。”谢镜离唇角翘着，问道，“你不是喜欢拍风景照吗？”

景应的目光投向谢镜离，但遮阳帽太碍事了，那帽檐对谢镜离来说是遮阳光，对他来说是把谢镜离遮住了。

“嗯。”景应顿了顿，眼睛看向别处，“人物照我也能拍。”

“……”

“我之前不太喜欢盯着人，现在已经可以了，所以我也在学习拍人物照。”景应如解释般继续道。

谢镜离“哦”了一声，感觉有汗珠顺着鬓角流过脸颊，胸口闷闷的。

景应现在可以盯着别人看了。

他的眼睛里可以长时间盛下别人，可以慢慢研究怎么把人拍得更好看。

他会见到各种各样的美女帅哥。

会有很多人围绕在他身边。谁不喜欢能把自己的魅力定格下来的摄影技术？会有很多人对他提升好感度，会请他吃东西，会……请他去酒吧玩，带他到各种乱七八糟的场合……

拍人物照是可能去乱七八糟的场合。

谢镜离想起在网上看过的，到酒店开房拍照的帖子。

“景应，”走入商场内部，谢镜离对景应说道，“我提供给你一点儿兼职的经验，是我了解到的。”

“什么？”

“不准去酒吧那种地方。不准去封闭场合。报酬只准收钱，其他都不要。”

“……”

谢镜离抬手，摘下遮阳帽。景应看到他的脸上没有微笑。谢镜离用手拨弄黑发甩掉汗珠，接着呼口气，像是在与中央空调吹送来的凉风拥抱。

“嗯，好。”

景应带谢镜离到商场顶层，走向一家门店宽敞的餐厅。

谢镜离看到店名中那显眼的两个字，愣了：“自助餐……？”

景应：“因为只有自助餐可以‘随便吃’。”

还可以这样理解？

谢镜离看着他翻出手机上的双人餐美团券去前台核销，忽想到：他该不会就是用刚才给别人拍照挣到的钱，请我吃饭吧？

“学长，你也有在做兼职，或者，有副业吗？”

拿完食物回座位坐下，景应问道。

谢镜离的目光投向对面隔桌看向自己的景应。景应的视线平稳，他现在是真的能与谢镜离对视了。谢镜离心里一松，露出微笑：“我有的时候会写点儿文章投稿，赚点儿稿费。”

“是给杂志投稿吗？”

这么刨根问底。

“有杂志，也有网上的。杂志周期太长了。”谢镜离喝了一口橙汁，继续笑道，“具体的我不会告诉你。不会让你知道我写的什么。被认识的人看我写的东西，我会不好意思。”

“想看。”

景应的眼神灼灼地看着谢镜离。

谢镜离的手心贴紧了冰凉的玻璃杯壁，仍保持笑容：“都说了我会不好意思……”

“我想看。”

“……”

怎么这么固执。

谢镜离刚要再开口，却在看着景应始终未动摇的眼眸时定住。

除了之前摘美瞳和在床上被迫与景应近距离对视外，总是用假笑遮掩真心的谢镜离，也从没有好好地看着景应的眼睛。

景应究竟在想什么？谢镜离依然看不出来。

但他能看出，景应没有撒谎，说的话没有抱有其他目的。

他心口一致，就是纯粹的“想看”。

谢镜离脑子里闪过自己刚说过的话——

我会……不好意思……

然后是景应迅速回应的话——

我想看。

想看的其实是……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谢镜离手指发力，手心与指腹与玻璃杯壁贴得更紧，但脸上的滚烫感却更加强烈。

景应仍在静静地盯着他。

不行。会露出破绽。

谢镜离想要说话转移双方注意力，但大脑的语言中枢似乎出错了，翻来倒去竟无法确定出该出口的词语句子——他竟然卡壳了！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是不爱说话，但平常应付人的话语，要说很多话进行伪装，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理应是不可能做不到的。

是刚才喝的橙汁纯度太高了吗？舌尖酸酸的，喉咙泛起涩涩的味道。

他在看什么？看我难堪吗？

谢镜离心里忽地冒出火。

“你，想看什么？”

谢镜离能发出声音了，但是说出的是没经过大脑过滤的话语，唇角是似笑非笑的弧度。

景应的眸子动了动。

谢镜离的目光本来被吸引进景应的眸里，如鱼线甩入池中，要被池中之物拉扯过去，但他此刻稳住了，并开始收线，反要将那池中之物钓出来。

池水的波动越剧烈，就说明那里面的东西挣扎的幅度越大。

“你愿意让我看什么？”景应眨了眨眼睛，问道。

“你说你想看什么，我会考虑让不让你看。”谢镜离唇角上扬的弧度变大。他逐渐找回感觉了。

景应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我想一想。”

景应的视线落到餐盘上，拿起筷子夹了块炸鸡。

谢镜离低下头，也开始吃东西。

这个死小子。过了一个暑假进步这么快，究竟是去旅游了还是去进修了。

煮熟的火锅食材漂浮上来，烤肉纸上的牛肉、五花肉滋滋作响腾升白雾。

“学长，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文章，这个能告诉我吗？”景应用夹子将每一片肉翻了个面，问道。

“不能。”

煮熟的火锅食材全部被捞上来，两人对半分。景应端起盘子继续下菜下肉，他露在袖口外的小臂肌肉线条在谢镜离眼前晃悠。烤肉也是，他不让谢镜离拿夹子，只把烤得喷香的熟肉放他盘子里，让他动筷张口“吃吧”。

谢镜离本来就懒，落得轻松正合他意。他不忘作为纯粹享受的一方，应该说点儿好听话夸赞勤劳干活的人。

“学弟看不出啊，你这么会照顾人。”谢镜离微笑道，“你未来的对象有福了。”

景应默默地将新鲜大虾一只只摆放在烤肉纸上，随后又问道：“学长，你的文笔很好，也会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自己写的东西吗？”

“当然。文笔是文笔，文章主要是作者自己真情流露……”

真情流露……

“学长，写的是跟公众号那种不一样的文章。”

谢镜离低头吃着炒米和鱼饼，听不出景应喃喃的是不是疑问句，于是抬眼看向他，又一次与他对上视线。

“我更好奇了，学长你写的真情流露的文章是什么样的。”

谢镜离感觉景应的声音像是笑着说出的。

他为什么要笑？

景应的脸庞在蒸腾上升的白雾间若隐若现。谢镜离眨眨眼睛，想看清景应脸上的神情，想确认那眉眼唇角是否真的弯起笑意的弧度。可他或许是过于努力呼吸，在猛然间嗅到了浓郁的烤肉香气。他的脸顿时被熏热，连耳尖都发起烫。

谢镜离吞咽了下唾液，低下头：

“所以说我会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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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匿名恋情（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