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应一瞬间怔住，眼神中透出惊愕。

“你说什么？”

景应扭头看向谢镜离，寒意又覆上他的眼眸，好像结冰了，把所有本来要迸发出的情感都冻在里面了。

又让人看不透了。

“我是说，你喜欢我……”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谢镜离“我”字刚发出来，就被景应冷冷地打断。谢镜离第一次被他如此有力的目光直视，仿佛锐刃要割破覆在自己脸上的“面具”。

果然太冒险了。谢镜离微笑着，额头渗出汗珠。他怀疑自己快要暴露了，准备流畅自然地应对，这时老天降下好运——景应将脸扭到另一边，不再看他，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并紊乱。

虽然谢镜离记不清自己被多少人告白过，但是那些人的各种反应都已经在他心里潜移默化成经验，导致他现在一看景应这个样子，立刻就能给自己的“冒险”定下结论。

趁这点儿空当，谢镜离恢复平稳，放松语气对他说道：“开个玩笑。如果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景应一声不吭，转身走人。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这种玩笑。对不起。”

谢镜离跟在景应身后道歉。景应不理他，只是往前走着。如果有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一定又瞠目结舌，以为景应在摆架子竟然让身为学长兼部长的谢镜离追着道歉。

景应脚步放缓了一些。

“没事。”

谢镜离听到他淡淡回了这两个字。

“景应。”谢镜离长长呼了口气，似乎是稍微放心了，说道，“大家都觉得你讨厌我。”

景应停下脚步。

“我是不信他们的话，但是我确实一直想跟你多聊聊，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谢镜离站在他身后，缓缓道，“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希望你能告诉我。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也尽管告诉我。学长我也是从大一过来的，会尽所能帮你。”

谢镜离的声音是那样友好、亲切，轻松找补顺便立稳自己的热心学长人设。

景应仍没看他，只是“嗯”了一声，走了。

当天晚上，谢镜离回到出租屋时，妈妈打来电话。

“嗯，我刚回宿舍……我室友现在都不在宿舍，一个还在图书馆，一个去洗澡了，还有一个……”

谢镜离边开灯放包，边如往常一样对妈妈撒谎。

他一直以语音视频会打扰室友为由，没有暴露自己没住宿舍而是在外租房这件事。但是妈妈很关心他在大学的生活，很想听他的声音，他为了让妈妈放心，会接她的语音电话。

“你现在比起以前，真的懂事很多了，终于让我不用太操心了……”

妈妈听他讲了开学后的事情，欣慰地说道。谢镜离站在沙发前，一句话不说，只是笑笑表示在听她说话，然后问她晚上吃的什么。

“晚上我们买了些包子吃。你爸你也不用担心，我也好好的，你在那边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一听到妈妈又提到“爸”，谢镜离的唇角就如同挂了千斤铁，扯着往下垂。但他依然耐心地听妈妈说话，轻轻“嗯嗯”回应，最后也嘱咐她“注意身体健康，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结束通话。

屋里安静下来，谢镜离伫立几秒钟后，将手机丢沙发上。

其实如果他们来大学看一看他，就能戳破谎言。然而谢镜离很清楚，大学四年，直到自己毕业去上班，他们都不可能会来这里，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大学是什么样子。

谢镜离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遗憾。他笑了笑，走到镜子前，却看到自己唇角并没有翘起。

他停下，面对着镜子，抬起双手，分别用手指往上扯两边唇角。

今天也是“完美伪装”的一天呢。

镜中人在微笑。

咣当。

谢镜离的手指离开唇角，拳头碰触到镜中人的脸上。

呕，好想吐，好恶心，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幸好忍住没用力揍，要不然又要买新的镜子。

谢镜离扑到床上，抱紧被子，脸埋进去。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但是世界上最多的生物是中间的傻子。

我又是天才又是疯子，一会儿跑傻子们喜爱崇拜的左边，一会儿跑傻子们厌恶恐惧的右边。

我脸上的面具那么假，说话那么做作，都没暴露，所以所有人都是傻子。

景应……

谢镜离想起他，但下一秒，记忆却飞回以前。

学校里自己独来独往的身影，总是远超第二名稳坐第一宝座的高分成绩，五六个被自己打趴下来的混混，仍有痛感的拳头与沸腾的血液和似乎仍因激动颤抖的肌肉，别人躲躲闪闪异样的眼神，还有妈妈、爸爸，老师们……

“谢镜离挺聪明的能力很强，就是性格太差了。”

“学习成绩很重要，但人际社交更重要。”

“你要跟同学搞好关系，要谦虚，不要瞧不起人。”

“……”

他偶尔偷听到同学背地里窃窃私语：老师就知道偏爱成绩好的人。

老师没有偏爱啊，老师对我很头疼啊……

谢镜离迅速从床上跳起来，阻止自己继续回想。

不是都已经决定，忘掉以前的事情吗？

谢镜离强迫自己去想别的，想起自己问景应的那句“你喜欢我吗”。

直白问出这句话，是“冒险”的原因除了可能会暴露伪装外，还有一个，即自己用来敷衍景应的理由，只能用这一次，也就是这次问了“你喜欢我吗”，以后都不能再问了——谁会三番五次问别人喜不喜欢自己？那样一定会被认为是个性骚扰的自恋变态，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人设岂不是崩塌完蛋了。

至于景应的反应。

呵。

谢镜离唇角勾起。

原来如此，这小子暗恋我啊。

但不承认又不放弃的话，就是个大麻烦。

……

9:00到了。

谢镜离坐在笔记本电脑前，今天依然还是只有客户1255202这一单。

聊天输入框一变成白色，客户1255202就发来了消息。

客户1255202：老师！！今天学长跟我告白了！！

谢镜离一下子把刚喝入口的水都喷了出来。

啥玩意儿？？

“谁他妈跟你告白了！咳咳……”

谢镜离忍不住怒骂出口。他呛得都拿不住水杯，维持不了翘二郎腿的姿势，把水杯放桌上后，弓腰低头捂住嘴咳嗽了半天。

再抬起头，谢镜离看到客户1255202把今天在食堂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内容与谢镜离和景应之间的对话相处一模一样，只不过客户1255202的文字过于情绪化，像“太好了他喜欢我送的特产”“他真好看好温柔好温柔”都兴奋地重复三四遍。

客户1255202：他最后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客户1255202：天啊，吓死我了，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他是不是察觉我的心意了？？

客户1255202：他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不然为什么问我？？

客户1255202：嘻嘻(^▽^ )

嘻你个大瓜头。

不是都说了是开玩笑吗。

谢镜离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客户1255202复述了一遍。

与谢镜离跟景应的对话内容，完全一样。

谢镜离盯着聊天窗口。他没办法再怀疑了，这种不可能再是巧合了，景应和客户1255202百分之百是同一个人。

这个陪聊新客户，是我的学弟，他暗恋的人是我，他询问我怎么追我。

谢镜离梳理了一遍这个事实，或许是信息量过载，他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他慢慢回忆客户1255202所描述的学长，好像大概确实或许就是自己平时伪装的形象；他接着想起自己默默吐槽客户1255202暗恋的学长是中央空调沾花惹草衣冠禽兽装逼货……

我擦，我一直在骂我自己？？

谢镜离想吐血，拳头捏得发出响声。他回过神，再看聊天窗口，客户1255202完成情绪化输出后，发了几句“老师？”“老师你还在吗？”好像是疑惑谢镜离为何没回应。

他这几句呼唤，距离现在也已经过了两分钟了。

谢镜离胸口抬起，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敲打键盘。

陪聊师097：抱歉。

陪聊师097：我帮不了你了。

客户1255202：？？？？？大哥别放弃我！

谢镜离没理他，只顾在输入框写着以后不再接他的单子的理由。

不能无缘无故或生硬地拒单，会影响自己的口碑。但是，总不能直接揭露对方真实身份吧？先不说是否涉及**会不会被举报退钱等事，最重要的是，谢镜离自己也会暴露。

即使不说自己的身份，只道出景应的身份，但是，既然能认出景应，就说明这个陪聊师是景应身边的人。景应会怀疑，说不定先怀疑谢镜离，那谢镜离等于线下会被他盯得更紧，会被他纠缠得更严重。

真是倒八辈子霉了。谢镜离现在一想起自己甚至聊得痛快时还发过“卧槽”之类的脏话，就禁不住要骂街。

线上陪聊师也是要立人设，但线下伪装已经够累了，所以线上陪聊师的人设，谢镜离几乎照搬自己的本性。

他一开始只是尝试，却未料到，这种直白粗暴、不太温柔的文字聊天风格，居然也会吸引来客户——有的是不要委婉就想要简单明了有啥就说啥，还有的就是想让对方骂自己一顿才觉得爽快。

真是一群受虐狂。谢镜离在心里骂着这些人。

虽然他清楚对方再怎么说都是花了钱找自己陪聊的金主爸爸，因此在陪聊时还是有稍微克制自己，会注意措辞，但……

事实上，自己这一面暴露，还不算最惨。

万一，被学校的人知道，自己一直偷偷在做陪聊赚钱——虽然当下各种“陪”职业兴起，但是陪聊仍在很多人眼里不是什么正经的营生，甚至被误以为就是类似色情主播。

谢镜离一直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做兼职。在他的认知里，大部分兼职都是屈卑躬膝的。他可是大家眼里的完美男神，做兼职就像从天仙落入凡尘，太毁人设了。

如果是被发现做兼职，他也只是从仙人变为凡人，但如果是被发现做的兼职是陪聊，可能他就要从凡人变为贱人。

世界毁灭吧，赶紧的。

其实，陪聊就是一种情感陪伴师，客户花钱买别人的时间陪自己聊天……是戴有色眼镜的人自己的问题。

谢镜离已经学会不钻牛角尖了。

这种百分之九十会误会、会毁坏自己形象的事，解释是没用的，负面影响是消不掉的，只能隐瞒。

他原本想的是，只要自己做到绝对不暴露就行，其他人怎么看待就无所谓了，反正又不知道他在做这个。他讨厌傻子，但是不讨厌傻子给予自己的正反馈。他喜欢被人喜欢，喜欢被人钦佩、尊重，就像一直以来都喜欢被人夸奖一样。

只是拿第一还不够，只是让第二名都望尘莫及也不够。

接近满分也不够，奖状拿到手软也不够……

父母和老师说，人是要社交的，如果不给人留下好印象，就算再有能力也还是不够。

这句话，是真的？被同龄人疏远，只让他半信半疑这句话。他为了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才要伪装，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完美到能够伪装完美。

结果，他没想到，真的只要学会伪装，大家竟反倒会主动靠拢他，他想要的真的更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不然，他或许连宣传部部长都做不成。

爱吃甜食的他尝到甜头了。他必须继续伪装下去，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揭露。不然，自己这一年多的努力都白费了。好不容易，以前认识的那些笨蛋都没考上这所大学，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去，自己才达成完美伪装……

因此，这份拒单理由，谢镜离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又能隐瞒真相，又能写得有理有据有说服力。他斟酌半天删删改改，目光稍微往上一抬，看到客户1255202又发过来了很多新消息。

基本都是在求谢镜离不要放弃他，希望谢镜离能继续帮他，然后就是一连几个卖萌表情包。

客户1255202：老师

客户1255202：（兔兔甩长耳.gif）

客户1255202：（猫猫打滚滚.gif）

客户1255202：哥哥

客户1255202：（泪眼汪汪.gif）

“……”

谢镜离直直地盯着“哥哥”两个字和卖萌表情包，忽然觉得好笑——谁是谁的金主爸爸啊。

也对，人家都花钱了……至少现在这一个小时内，他是花了钱找自己聊天，不能不给回应。

或许是谢镜离继续跟他聊天，并针对他提供的信息又出了一些主意，客户1255202格外高兴，不停叫他“哥哥”并继续狂发卖萌表情包。

谢镜离感觉他像在跟自己撒娇似的。

景应会撒娇吗？

景应会这样叫他“哥哥”吗？

谢镜离闭眼脑补，然而只能想起景应抿成直线的嘴唇，那张冷冰冰的脸。

太违和了。

把撒娇叫“哥哥”套到景应身上，违和得都让谢镜离睁开眼睛，又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客户1255202真的是景应吗？

客户1255202：哥哥。

客户1255202：我这几天就继续尝试，到时候晚上我再跟你说。

客户1255202：你一定要接我的单啊哥哥！呜呜呜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聊这种事。

客户1255202：不要放弃我啊哥哥，我会努力主动拉近和学长关系的。

客户1255202：你看我进步啊。哥哥。

可能他是见自己叫了“哥哥”后，陪聊师才回应，以为是“哥哥”这个称呼的缘故，所以这会儿才一直叫“哥哥”吧。

幸好是文字聊天，谢镜离还能在脑海里删除景应那张死人脸的前提下，稍微把客户1255202脑补得可爱一些，仿佛自己真的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弟弟。

自己有一个弟弟……

谢镜离脑海里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弟弟？

谢镜离摇摇头。他是独生子，跟堂弟表弟关系也一般，几乎没见过面。也没有……义弟之类……

10:00到了，聊天输入框变成灰色了。

没有其他单子了，今天依然提早结束兼职。谢镜离心里有些惆怅，但关掉蓝星平台后就不再想这事儿，转头投入到学校即将到来的文化节活动宣传筹备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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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完美伪装（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