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挥洒进客厅，家具和地板如被清洗般发亮。景应用干净柔软的布巾，将手中的相机也擦得锃亮。

电量充足；将内存卡格式化之前，里面的所有照片都已导出。现在这个相机就像是真的新买的，里面空无照片，内存充足。

把机身、镜头和备用电池放进包里后，景应又走到全身镜前，往后退两步，将近一米九、宽肩窄腰的身材才能完全被框在镜子里。他审视自己身上的穿着，确定是多个选择方案里最满意的决定，挑剔地再整理整理发型、衣领、袖口……

四月校园文化节来临了，部长把上午开幕式的摄影任务交给别人，让他下午去拍一拍录一录校园里的花花草草和各展区，并与往常一样嘱咐他要拍或录人多的镜头，这样显得热闹，能表现出活动吸引人办得成功。

部长让景应到图书馆前找他签到，可景应提前到了，准点却没见他人影。

部长发消息道歉，让景应往前走，他因一些事，这会儿在前面一大片草坪那里。

景应没走几步就眺见他，并看直了眼，目光从他正在跟一旁同学谈笑风生的脸上，落到他身上的穿着。

“景应。”

谢镜离朝景应挥了挥手。景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镜离在看到他时，笑容好像绽得更开，被阳光照射得更加闪闪发光。

“怎么样？我穿这身汉服。”

似乎是为了让景应看得更全面、更仔细，谢镜离在他走近停下后，抬起双臂，并转了个身，问道。

旁边的同学捧场般边夸“好看”“部长气质很适合穿汉服”，边眼睛瞄了瞄景应，半开玩笑地让他从摄影的专业角度也说几句。

谢镜离身穿竹青色渐变长袍，一米八三的身高与沉稳直立的身姿，撑起自信潇洒的气度；他不说话只是淡淡微笑的样子，又衬出儒雅娴静的气质。不知是不是反光的缘故，景应看到谢镜离的瞳仁，好像也透着幽幽绿光。

谢镜离抬起双臂时，宽大的衣袖自然下垂；转身时，衣袖和衣摆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荡，阳光凝成的碎点在上面弹跳、舞动，仿佛鸟类展开的翅膀与尾羽。

景应忽然想到：雄性孔雀在草地上骄傲地开屏……

“嗯，很合身。”

周围人都笑了，揶揄着让景应用相机拍几张，但景应还没反应，谢镜离先拒绝了，并提醒该工作了。

“景应，走。”

谢镜离说着，转身往远处走。景应跟上他，聚集在这里的人群随之散开了。

谢镜离先让景应签到，然后跟他说，今天下午两人一起行动。

景应的手指微微一滞，脸上没露出明显讶异之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部长陪同指导拍摄，很正常。

准确点儿，应该反过来说，是他跟着部长、听部长指挥才对。

“你这身，汉服……”

“你也想穿吗？”

“……”

谢镜离举起遮住手的长袖，从景应的视角看，像是用袖子半遮住漂亮的脸庞，藏笑着引诱他。

“这是你自己的吗？”景应将视线转移到别处，问道。

“不是，是华风汉服社团的，问我要不要试穿他们新做的汉服。我没穿过汉服，很感兴趣就穿了。”

“这是他们自己做的？”

“是啊，他们喜欢自己做汉服，做得挺好的，对吧？”

谢镜离放下袖子，低头看着身上仙气飘逸的汉服，说道。

等了几秒钟，没听到景应的回应，谢镜离继续道：“他们说我可以穿到结束再还给他们，就当我去替他们免费做宣传了。”

笑声落下，谢镜离抬高拿着袋子的那只手，对景应道：“我自己的衣服在这里，随时可以换。”

自己的衣服。

景应看了看谢镜离手中的袋子，接着迅速瞥了眼谢镜离的领口。

那他里面……

“你想穿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去找他们。”谢镜离看着景应，稍稍歪歪头，笑道，“或者……我身上这件脱下来，你也试试？”

景应再度移开视线。

谢镜离那清爽的明眸皓齿，与以往没什么区别，但景应却总觉得，这次，他有些像是在……“坏笑”？像是淘气的猫咪要恶作剧了。

猫咪？

谢镜离看到，景应不动声色地把包打开，开始往机身上装镜头。

他整个人还是带着强烈的边界感，跟谢镜离保持着距离，让谢镜离不知道他情绪好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客户1255202：他真的就跟太阳一样，耀眼夺目，我不敢直视他，太阳是不能直视的，我的眼睛会灼伤，但是我又想看他，啊啊啊啊啊……

这是在胡扯啥呢。

瞧瞧女娲娘娘都造出些什么人。每次看到这种把暗恋对象比喻成太阳的恋爱脑，谢镜离都心态恶劣地想化身后羿射日。

——这是第一次看到客户1255202赞美暗恋的学长时，谢镜离心里所想到的。

然而，现在一想起客户1255202是景应，客户1255202口中的学长是谢镜离自己，谢镜离就总有种胸口塞塞的感觉，仿佛有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般。

如果能吐出来，绝对是他愤恨的血水。

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被骗，自己是受害者吧。

都是他害得自己一直骂自己。

还害得他一直误以为他讨厌自己。

谢镜离根据客户1255202提供的关于学长的信息，给他出主意，比如他说学长会在早晨去图书馆旁的竹林里读英语……

陪聊师097：那你也去啊就问他怎么提高英语成绩你想四六级雅思托福考高分吧啦吧啦……

陪聊师097：这不都是话题吗！怎么没有可聊的？你要学找话题切入点啊！

客户1255202：好！！

陪聊师097：上吧兄弟！！

谢镜离也只是偶尔会去竹林间读英语，钓了景应一次后，为了避免他经常来纠缠，最近暂时没去那里了。

总而言之，最新的几次“钓鱼”行动，景应都能对应上他写的“剧本”。

真的已经确凿无误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怎么这种旮旯平台都能遇到暗恋自己的学弟？

该怎么甩开他？谢镜离怕自己线上莫名其妙对客户冷淡回避，会影响口碑，线下也不敢突然对景应转变态度，会影响形象。

不管线上还是线下，谢镜离都不想因为区区一只学弟受到影响。

现在也不能再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真的烦人。

谢镜离在出租屋里拽着头发，又要发疯尖叫上蹿下跳阴暗爬行了。

真的讨厌恋爱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恋爱。

谢镜离不想谈恋爱的原因，并非只是大家以为的眼光高。他主要觉得谈恋爱浪费金钱与感情，麻烦。

社交就是一来一回：对方请吃饭，自己再请回来；对方送礼物，自己要回礼……

以前，谢镜离有时只是纯粹想给自己有好感的人送礼物，并没有想回礼。有回礼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对对方的喜欢，在对方眼里只是例行公事。

反过来，他也会觉得如果对方真的喜欢自己，是不需要回礼。

但父母长辈甚至同辈都批评他不懂人情世故没有礼貌自私自利，他的想法是错的，他应该学会人类社会交往的规则。

之后，他也发现了人类的虚伪之处：嘴上说着“不用请不用还”，真的不请不还，又会被背后嘀咕；嘴上说着“东西随便用，不用跟我说”，真的用了，又会被说“他还真随便用啊”……

谈恋爱不用多想，一定也是。他付出多少，自己一定还要还回去多少。谢镜离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爱还回去。

长吁一口气，谢镜离想到平台流量下滑，陪聊AI也在抢他们真人的饭碗，最近单子少得可怜，他还需要钱交每个月的房租。

即使不为了房租，他本身也爱钱，也想多赚些钱。谁不喜欢钱呢？就是因为有钱，他才可以尽情利用穿着打扮让气质提升一个档次，才会塑造出那样光鲜亮丽的男神形象。如果没钱，他连请客博人好感买卖人情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钱这玩意儿，傻子才不贪多。

因此，从现实需求角度，他也做不成只吃露水的仙人，没办法忍住不接景应的陪聊单。

反正陪聊是你情我愿的，景应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也只是猜测他是景应，且的确给他提供了宣泄情绪的价值，这钱并不算诈骗来的。

客户1255202或者说景应的陪聊单继续接，现在的关键是必须想个能不受影响地甩开他的办法。

谢镜离揉揉眉心，想到让客户1255202告白，紧接着就联想起之前那些向自己告白的人，被自己拒绝后，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即使这里面有同学或学生会的人，还会经常见面，但也都恢复正常关系，有的甚至比谢镜离还想要尽力减少接触。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与“爱”。谢镜离冷笑一声。不错，这倒是个好思路。果然还是必须让景应赶紧告白。只要他一告白，我就拒绝他，他一定就会跟那些人一样放弃，线上不再找我聊天，线下不会再对我过多关注、纠缠。我线上责任尽到，线下也是跟以往一样很正常礼貌地拒绝，都不会受影响。

被动等这个磨磨唧唧的家伙告白估计要等到海枯石烂、猴年马月，我自己必须主动想办法让他赶紧告白。

谢镜离这几天就在边琢磨这个问题，边继续跟客户1255202聊天。

客户1255202：今天他对我笑了，是不是送的礼物起效果了？

我踏马不是天天对你笑吗。

谢镜离假惺惺地祝贺他，接着询问“他平时不对你笑吗”。

客户1255202：他是对所有人，我只想他对我。

睡觉吧孩子，梦里想啥有啥。

“景应。”谢镜离走到景应面前，“你看我的眼睛。”

景应拿着装好镜头的相机，低头像是在调参数。

“景应。”谢镜离又叫了他一声，并把手伸到他的视线中挥了挥，重复道，“你看我的眼睛。”

猫咪在伸爪子捣乱。

景应抬起头，目光直接撞到谢镜离的瞳仁中——谢镜离为了让他看得清楚，此时与他之间仅一个拳头的距离。景应都能嗅到他散发的气息，有某种花的香味儿，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似乎怔住，在往后退，在与他拉开距离。

“有没有发现什么？”

谢镜离就像预判到他会将脸扭到哪边，一个跨步又闯进他的视野内，唇角微勾，问道。

景应其实早已发现他的眼睛颜色不对，但一直没仔细看。他来不及再躲，直视他绿色的眼瞳，道：“你的眼睛……你戴美瞳了？”

“对。他们说绿色很适合我，我也是第一次戴美瞳，是没有度数的。你觉得呢？漂亮吗？”

黑发绿瞳，难怪会觉得他比以往都更像一只猫咪。他现在还跟猫咪一样灵活，不管景应怎么避开视线，他总会挪移到他的眼前跟他说话或问问题。

你给我好好地看着我，到底有没有每天对你笑——谢镜离对景应微笑着，藏在长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心想。

今天的部长有点儿不对劲——景应额头渗汗打湿头发，感觉手心也在出汗要弄脏相机了。

“学长。”景应抬高拿相机的手，说道，“你第一次穿汉服、戴美瞳，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做纪念，回去传给你，好吗？”

“嗯……我是担心等会儿要拍很多文化节的照片，拍我们自己的会不会空间不够……”

“只一张照片，不占多少内存。”

谢镜离想了几秒，道了声“好”，终于与景应拉开距离。

昨天，谢镜离已经想好了，如何让景应向自己告白的作战计划——

“这个距离、这个方向可以吗？”

“再往这边一点。”

调整好后，谢镜离面对相机镜头，冲着景应展露出客户1255202所描述的那样，太阳般的耀眼笑容。

——要让景应赶紧告白，或是要让他觉得有告白成功的可能性，亦或是要让他对我的爱意太过强烈，不管会不会成功都抑制不住地跟我告白。

——那么，我就努力让他以为我对他有好感，努力让他更加迷恋上我，爱我爱得非告白不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