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街口分别，宋今安与空空牵着手去坐地铁回家，老熊与祸辞骑电瓶车上班。

老熊的电瓶车太破了，平时只载他一个还勉强够用，现在又上来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属实有点难以为继，开的比走的快不了多少。

祸辞的两条大长腿憋憋屈屈蜷在后面，一动就忍不住想抽筋，老熊一边心疼自己的电瓶车一边感叹世道不公，为什么有些人长得又帅又有钱，还可以不用在意工资和全勤奖？

祸辞笑道：“等咱闺女长大了你就可以不用在意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安心退休，天天去公园打太极跳广场舞。”

老熊呵呵的笑，闺女确实争气，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又聪明又懂事，从没让父母操过心，等熬过高考，考个好大学，再找个好对象，这一辈子就算是圆满了。

祸辞坐在后面听着老熊有一搭没一搭的展望未来，随手从路边的绿化带上揪下一片树叶笑道：“什么样的算是好对象，你这样的还是我这样的？”

电动车拐了个弯，可以看见市局大门了，破电车努力往前蠕动，“最起码是个有责任心的，能抗事有担当的，”他的声音被风吹的变了调子，“我不行，我没担当。”

祸辞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语气十分认真，像是真的在反思自己一样，电动车歪歪斜斜地挪到市局门口“嘎吱”一声停下了，祸辞一脸茫然的用脚支住地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破电车从他的屁股底下一阵风一样的开走了，也不喘了也不偏了，跑得比火箭都快，老熊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哈哈哈哈哈哈姓祸的！让你也尝尝被围追堵截的滋味！”

祸辞被推得左摇右晃，一只麦克风直戳到他的鼻孔：“祸队长，能谈谈您跟王天玉的事情吗？您为了追她建造了个温泉小镇的消息是真的吗？”

…………

宋今安牵着空空的手上了地铁，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地车厢里人不是很多，他们很快找到了座位，小姑娘紧紧抱着小熊警察，眼睛里都是惊奇。

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车，怎么可以开得这么快？

她什么都不知道，看什么都充满惊奇，她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并且是在这个可以记得一切的年龄。

第一次读的书是小伍叔叔送的，第一次洗澡是小吕姐姐洗的，第一次生病的时候被照顾，第一次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具，第一次有人给她擦眼泪。

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世界，她的世界从前只有腐臭潮湿的衣柜。

空空心里一阵阵的难过，为什么妈妈不在了世界反而明亮起来了？

“是在为刚才的事情难过吗？”宋今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柔和极了，像风一样。

空空抬起头，眼圈有点红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她差点忘了妈妈，还说慌骗了人。

宋今安把那只小手握在手里，可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她长得很白，几乎要与宋今安是一样的颜色了，可细细的手腕上还有一圈怎么也搓不干净的陈年污垢，像一个丑陋又特别的镯子，紧紧贴在皮肤上。

“有些事情不能用简单的对与错去衡量，你可能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善意的谎言，也不明白什么叫做与过去和解，这些等你上学了，长大了，就明白了。”

空空楞楞的看着他：“上学了就不会苦恼了吗？”

宋今安轻轻的笑，上学会有新的苦恼，人每个时期都会有不同的苦恼，但是只有读书，学习，才有能力去解决和面对这些烦恼，让你的心胸和视野变得更加辽阔，让你无限接近你的梦想。”

小小的孩子似懂非懂，宋今安却不再言语，他牵着空空的手走出车厢，踏上通往地面的扶梯，阳光从出口的位置洒在阶梯上，像被渡上一层金色的琴键，而来往的行人则汇成一个个与众不同的跳动音符。

他们随意的走，路过绿油油的草地，公园，路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路过一幢幢林立的高楼大厦，他们看孩童肆意奔跑，从自动贩卖机买大团大团的棉花糖，然后坐在路边看车来车往，看人们衣着光鲜行色却匆匆。

空空嘴巴被棉花糖呼得黏哒哒的，手指头也有点掰不开，她把小熊警察搂在怀里，用手背顶了顶它歪掉的帽子。

“我去了福利院，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宋今安点点头：“会。”

“我上完学后，就可以当警察了吗？”

“可以。”

空空叹了口气，小羊角辫左摇右晃，宋今安和祸辞都不会扎头发，梳得歪歪扭扭的。

宋今安轻轻笑着，用湿纸巾帮她擦脸：“不着急，等你的病彻底好了，等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空空的脸上没有二两肉，被湿纸巾甜甜的花香勾得直耸鼻子，忍不住想要探出舌尖尝一尝，苦的。

“那我们还去动物园吗？”

“去。”

“游乐场呢？”

“也去。”

另一边的刑侦大队，祸辞突破重围的时候没比老熊好多少，扣子被扯掉好几颗，脸上还莫名多了一条红印子，用手指头一抹，是口红，他糟心地拽了拽松垮的领口，锁骨处一阵微刺，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一看，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抓出一道长痕，指甲抠的。

小伍憋笑憋得很辛苦，把自己藏在电脑后面，大腿都要掐肿了，一只手抖啊抖的送上一个文件夹，那是候晖的档案和背景关系，祸辞憋着火儿薅了过去，没忘记顺手拐了小伍一巴掌，小伍捂着后脑勺，敢怒不敢言。

“方小满那一队还没回来？”祸辞视线在首页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两秒，实在很难把他跟解剖室那个黑乎乎的死尸产生联系，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瘦骨嶙峋老实巴交，看不出来已经中毒很久，也看不出来是个霸凌者。

小伍想了想摸出手机，迟到半个多小时了，少有。

“昨天下班前我们通过电话，候晖的妻子有些抵触男人，还好带了女警，小吕跟着一起去的。”

小伍偏偏头，小吕也没来。

两个人一起误点儿一起迟到？

祸辞翻档案的手顿了顿：“打电话问问。”

小伍划开手机播了过去，可提示音响了半天也没人接通，祸辞放下档案，用自己的手里给小吕播了过去，这次连提示音都没有了，对面一片死寂。

刑侦科有规定，无论什么案件，出勤的人不能少于两个，偶尔有特殊情况需要办案人员单独行动，也必须要每天频率不少于两次联系办公室，随时知会别人他的位置、进展情况和周围有没有危险，方小满这孩子行事稳重靠谱，按道理说昨天到家后应该在群里通知一下的，可他不但没通知，还联系不到。

“联系他的家人和社区，看看是不是回去晚了没起来。”祸辞心里烦躁起来，左眼皮直跳。

“……如果不是呢？”小伍怯怯的问，连他也知道这种几率太小了，两个人都睡死了吗，人睡死了手机也睡死了？

祸辞抓起桌上的结案报告抬腿往外走去：“没有如果，我去趟周局办公室。”

小伍一溜烟跑去办事了，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外勤人员失联的情况几乎不会发生，一旦发生，就不是小事。

周局办公室门没关，老熊已经先一步到了，正板板正正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听训，有点像古时候侍立在君王身侧的大内总管，大气也不敢出。

祸辞在门口敲了三下，周局的“进”还没说完他人就到了跟前，周局没放下手里的文件，从老花镜后面看了过来：“你这是什么造型？早起让炮崩了？”

祸辞把报告和检查一并放到面前的办公桌上，没什么心思耍嘴皮子，开门见山到：“周局，我出趟门，丢了俩兵。”

周新堂把老花镜摘了下来皱眉问：“什么意思？”

祸辞把方小满失联的事说了一下，周新堂还没说话老熊先忍不住了：“候晖？检验科躺着的那个？方小满去了侯晖老家？你们昨天就开始调查了？”

祸辞和周新堂齐齐转头看他，老熊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大肚子从办公桌上挪了下来，与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我的意思是说，我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昨天在食堂遇见小伍也跟他提了一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告诉我，毕竟那里是我的老家。”老熊解释道，他了解祸辞的为人，平时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但如果有人在他手上出了事，他一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祸辞当然知道那里是老熊的老家，在检验科第一次拿到被害人资料时他就发现了，候晖的原籍在旺泉县，只是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巧合，后来老熊的种种反常，莫名其妙出现的腐气，还有那只古里古怪的存钱罐都验证了他的想法，老熊与这件事绝对有牵扯。

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事情在水落石出之前他不会透漏出任何关于案子的事，也不想怀疑自己的朋友。

“昨天是我判断错了，”祸辞气压很低，一开口就带着藏也藏不好的烦躁，“我以为陈年旧案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故，现在才明白过来，也许这才刚刚开始。”

周新唐看了看桌前站着的两人，一个高挑一个圆胖，为工作的事吵过闹过磨合过，转脸又嘻嘻哈哈搂着肩膀喝酒打牌去了，一晃好几年过去了，他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的。

“那你去吧，记住，一切以人为本，保证队员安全的前提下也要保障自己的安全，明白吗？”

祸辞点点头转身走了，周新堂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默默站在边上的老熊：“你不走吗？”

老熊晃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去吧，”周新唐的声音有些疲惫，也不知道压了多久才说出这句话，“给他个交代，也给你自己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