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无休无止。
瘌痢头望着檐外的雨帘,停下脚步。
说实话,他并不想立刻到少爷身边待命,尤其是在这个称得上他老板的人谈到赵钱的结局时,如此轻描淡写以后。
沙,沙沙——
窸窸窣窣,像布料摩挲,瘌痢头敏锐的耳朵辨别出来这一点,他的经验告诉他,大概率是那种套头的麻袋发出的声音。
等等,麻袋。
瘌痢头忽然警惕起来,可人的警惕并不适用于鬼怪。
下一秒,他被无形的口袋笼住,紧接着是从四面八方来的锤击,力道很重,无论怎样挣扎都摆脱不能。
更绝望的是,他越动作越呼吸,麻袋里的空气就越是稀薄。
瘌痢头面色青紫,圆睁的眼突出且因为充血而泛红,张开嘴喘气,涌上来的确是白沫。
他被活活闷死了。
不远处,一个惨白的,行走如同漂浮的人走了出来。
阴影打在他的脸上,他抬起仇恨的眼眸,原来是晓玥。
没有了肉/体的束缚,晓玥能够更好发挥出副本BOSS的力量,那让人生不起抵抗心思的力量。
“下一个。”他轻声说,望着上面属于他们一家,属于他的屋子。
……
少爷本来是想等瘌痢头过来,但他实在困了,便睡了过去。
可睡着也不安稳,雨滴敲击铁皮屋檐发出震耳欲聋的响,空气也越来越潮湿,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于是猛得睁开了眼。
“晓玥,你醒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惊喜道。
什么晓玥?少爷烦躁地想,那个贫民不是早死了吗,而且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刚想骂出声,视线却对上了大衣柜柜门上的镜子。
少爷睁大了眼睛——
他面前的不正是被他手下杀死的晓玥。
他变成了那个低贱的傻子?
少爷吓得一扭头,边上是两个他依稀有点眼熟的面容——好像是他撞过的那对夫妻。
少爷做过的恶事太多了,他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稍微有点熟悉也是因为这个事给他添了不少堵。
而那个关心的声音来自夫妻中的妻子,她眼里满是心疼,少爷莫名被烫得挪开了视线。
他是个恶人,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周围的人也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皆是利来利往,这种单纯的关切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但这并不足矣打动他,少爷开始思考,这难不成是那个死掉的家伙留下的后招。
难道是想让他感到愧疚吗?这真是愚蠢啊,连报仇都这么软弱。少爷嗤笑。
那边晓玥父母还在对“晓玥”嘘寒问暖,半晌表示他们要出去买东西,吃的喝的放在桌子上,一定要记得吃。
最后又提醒了一句,灯泡还没来得及修,线拉很长,但是这不代表可以用来玩,拿来当猴子荡秋千的绳也不行。
少爷有点无语:哪个蠢货会这样想。
然后门就被合上。
人一走,变成晓玥的少爷立刻跳下床,他走到门前,想要溜出去,可门就像是被焊死了,怎么也打不开。
他皱起眉,这也是BOSS的手段吧,然后少爷环顾四周,他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破的地方。
昏黄的灯光在他头顶一晃一晃,影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空气很潮湿。
“哇,傻子被锁在了门里。”他听见门外有二流子的嘲弄。
虽然知道说的是晓玥,少爷却也还是很愤怒。因为体验到这个的现在是他本人。
他踹了门一脚。
“哟,傻子还有脾气了,这么粗鲁啊。”
“哎哎哎,别跟蠢货计较嘛,小李。”
“我去你的,谁是小李了。”
二流子们嘻嘻哈哈走远。
少爷的眼前突然一黑,下一秒,他睁开眼,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他似乎被困在了一个麻袋里,接着是接二连三的重击殴打,拳头,脚,都往上头招呼。
头顶是之前他听到过的二流子们的声音。
“阿生哥说只要给这傻子教训,我们就会有钱拿,有工作安排。”
“嘿,这蠢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到了贵人。”
“揍起来还蛮解压嘛。”
啊,这个时候……少爷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随意和想到那个烦人苍蝇被教训时的愉悦。
疼痛在肺部灼烧,雨还在下,袋子被打湿,动作踢溅的泥水不知何时钻进袋子里。
“喂喂,打死人了,怎么办?”
“找阿生哥……”
听力也变得含含糊糊,接着是大雨,雨水涌上来,他艰难张着口鼻,却呼吸困难,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一晃神,空气变得清新,死去活来了一回,少爷依旧还有求生的意识,他艰难地张开眼,却看到身前是失去控制的方向盘。
少爷抬起头,他看见正前方正是晓玥父母的脸,在雨水里慢慢融化。
啊!他吓得叫出声来,碰——血肉溅上车窗,他感觉天旋地转。
“做噩梦了吗?”耳畔响起晓玥父母的声音。
他还活着?少爷模模糊糊想,他已经不敢睁开眼睛了,但灯泡的光在黑暗里是那样灼热,还一晃一晃,他受不了,又张开了眼。
然后侧头朝那对夫妻看去,面色瞬间苍白——他们依旧维持着融化的姿态,偏偏行为举止又和真人一般。
母亲将手放在他的额头,冰凉的,仿佛要将寒意塞进少爷的骨髓,她无知无觉道:“你这孩子,下雨天一定要去玩水,这下发烧了吧,今天老老实实在床上好好休息才行!”
少爷牙齿哆嗦着点点头,视线挪开,又对上了大衣柜的镜子,下一秒他僵在了原地。
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开始溃烂浮肿,像在水里冲泡了许久,上面也出现被脚踹被拳打的淤青,身上满是伤痕,血从中流出。
……他还看见,镜子里有一道惨白的人影,正正好就站在他身后。
那个人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白净的小脸,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不……”少爷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他惊恐得身体在打颤,声音也尖锐得可怕,他哆哆嗦嗦求饶,“我错了,错了……”
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这个高高在上的少爷终于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他成为了“家”的一部分。
是生苔挂蛛的墙,是摇摇欲坠的灯泡,也是他曾经认为的贫民应该有的待遇——供人踩踏的地板。
但大仇得报的晓玥并没有他曾经想象过的那样欣喜。
他的心空了。
空空荡荡的,像被焚烧后留下的灰烬,风一吹,也许就会散去。
他不快乐。
晓玥走到楼下。
本应该持续一周的暴雨居然停了,他也明显感受到自己受到的束缚咔嚓一声,破碎开来。
原来恐怖副本也会提前结束吗。他想。
他再也不用经历死亡的循环了,这也应该让他高兴才是。
可晓玥依旧不快乐。
他来到横秋的尸体身边,死亡以后化作鬼怪的BOSS第一时间将死去的同伴挪到了能避雨的檐廊,雨水打在铁皮屋瓦上,哐啷作响。
晓玥蹲了下来,他没有温度的手抚摸着死者苍白的脸颊。
嘀嗒,嘀嗒。
液体落在横秋闭着的眼睛上,又顺着肌肤滑落。
是又下雨了吗?这片天花板漏雨了吗?
晓玥替横秋拂去它,却感觉到指尖的温热。
他愣了愣,抬起手触碰自己的脸,一片湿漉漉。
原来是他自己哭了啊。
可是他为什么会哭呢,死掉的冤鬼怎么会有眼泪呢。
晓玥想。
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变回了那个反应有点慢,说话也有点慢的小傻子。
想不通就别去想了。
晓玥用手指描摹着横秋的脸,从他的眼睛到鼻梁,到嘴唇。
随着动作,晓玥的心里脑海里也控制不住涌现出相应的画面。
晓玥看见他醒来时闪烁的绿色眼睛,看见自己被打时义无反顾冲过来的他,眼底燃烧的火光。
晓玥看见,怕他身体不舒服时,自己俯身,和他脸靠近脸,鼻尖贴着鼻尖,看见他别扭地介绍自己时红了的耳根。
还有,还有他那开合着,涌出血的唇。
“不要……不要哭。”
空了的心被数不清的画面填满。
他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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