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电闪雷鸣,风刮得窗柩脱落,雨淋得窓纸打湿。
夏末时节的一场岌岌暴雨,最难将息。
烛火跳动,李诏躺在医馆的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雨声。
这是她此月第二次住入医馆了。
分明前一刻还生龙活虎,下一瞬便眼前发昏。
若说心中毫无怯怯,那定是场面话。饶是再粗心大意自以为安康之人,一月内病倒两趟,每逢醒来都能望到这熟悉的彩绘房梁,嗅到那苦郁难闻的草药味道,即便再愚笨,她也能悟出个一二所以然来。
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他人,只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李诏努力支撑了下身子,坐了起来。
恰遇到了贴身的乳母婧娴踏入隔间,似未料到眼前人起身,她惊道:“姑娘醒了?怎么起来了?身子骨还没好呢。”
李诏不声不响,顺遂地乖乖躺了回去,看向一脸担忧的她道:“婧姨,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还差一刻,老爷还没回来,小少爷哭闹着,二夫人没法子抽身。”婧娴为了这个府里头的安生,试图多做了些解释。
而李诏早已见惯不怪,并没有往心里去。
“祖母不知道吧?”她只问了一声。
“我晓得,不敢告诉老夫人。方才她问起你怎么不上桌,我说是去找沈家三姑娘外边吃去了,用完膳她诵了会经便睡下了。”
得到了满意答复,李诏舒心笑道:“婧姨可真好,谎话也编得是越来越溜了。”
见李诏还有心思笑,婧娴眉间蹙得更紧:“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呐?哪里会扯谎,若非怕老夫人担心,这才万不得已。”
“她年纪大了,又没事儿做,就会想东想西的,凡事能不让她操心便不要让她操心。”说李诏关心长辈或也不假,然她主要更为了省事。心底的主意素来也就是:事倘若仅关自己,不必告知大人。
怕不解心思,更怕小题大做。
“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挺多。”婧娴还未感慨完眼前少女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却立刻被李诏问道:
“婧姨,医官怎么说?”
叫婧娴有些猝不及防,吃不准该如何回答,纵然早在脑内过了好几十遍该如何说才能叫她信服,只能提起一个笑来:“并无大碍,说您学堂课业重,睡得少,得好好歇息。”
“哦。”李诏应和了一声,不太相信的模样,游神并非是因在忧心自己的身体,她思忖着又慢言,“真是怪事,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不过我这肠胃却也无恙。”盯住婧娴的眼睛,缓声道,没有戳破。
婧娴遮不住破绽,也不知如何隐瞒:“这么讲吧,姑娘这身子骨不易操劳,该静静养着。医官同我也没多说,只是讲了您心律不齐,脉象时而冲撞时而压抑,好半晌才有动静。交代我说您往后不可长时间外出累着,也不该有什么烦心事,乐乐呵呵地过一辈子才好,是个享清福的主儿。”又递给她了诊疗时医官存在她这儿的方子以自证:“药得熬起来了。”
“那我再躺半个时辰,”李诏心里头闷闷的,婧娴也似心中有事,套不出话儿来,便换了一个舒服点点姿势,“待雨小些了回府。”
“这雨也不知何时停。”婧娴没有再做规劝。因她知明早之前李诏必须赶回府中,同寻常一样同老夫人用早膳,方可令人安心。
见婧娴不做声,李诏还是循了下策,遂唤了她请了医官来问了一问她这是什么病症。而话里都是遮遮掩掩的,依旧没听到确切的准信儿。越这般,她越起疑。
不晓得是信自己,还是应信他人。
然她虽觉得疑惑,却也没什么恼意,想着他们不与她说,迟早也要同她的这位官拜二品,兼任参知政事的父亲李罄文相告,是而她早晚总会知晓,便也不急于一时了。
医馆内的笃笃脚步声,在这个雨夜里被滂沱大雨覆盖,而覆盖大雨的,却是清河街上的马蹄声。
“婧姨帮把窗户开开吧,我想透透风。”李诏不喜欢闻这草药味道,闻了胃里发酸,只怕今后应是有很长一段时日要与之为伴了。
室内的空气依旧沉闷,外头的雨却淋漓尽致。
窗户一开,满室的风通贯而入,雨水中混杂着泥土味道,打开了鼻息,让整个人瞬间清醒起来。
她没再起身,而稍稍一抬首便可看到朝着皇宫的方向前进接连不断的铁蹄红缨。
是在她过去一载记忆里深扎的,曾熟悉的,大内禁军。
*
李诏的父亲李罄文还在礼部的时候,便总往枢密院里跑。如今坐上了同知枢密院事的位子,却早先一步担起了参知政事之责。
而几月前的禁军出兵,还需她父亲行令。
也就没几年功夫的事儿,朝堂上的人是来来回回换了又换,李罄文是这个位子的还没坐热乎,又被擢升到他处。譬如当下,权同参知政事兼太子宾客,进封伯。
旁人说这叫做平步青云。
李诏想,博士在课上讲“均输”,她大可以将李罄文的升官速度与回府里陪伴家中人的时长成反比这一事作例,通俗易懂。
雨声令她思绪游离,而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婧娴已经打起了瞌睡。
李诏索性坐了起来,把身上的薄被子分了睡着的婧娴一半,自己穿上鞋子,走到了窗户边凭栏而看。
雨夜之中她看不清禁军具体是从哪个方向过来,只想着如何在打更之前回到府上。
在“避开禁军,赶上宵禁,躲过这场大雨”,这三样事儿之间,好似不得不有个取舍。
空气涌动,散落的发丝有些沾湿了,秋雨扫落在面上,李诏觉得沁凉。
还未思琢完,面前的窗子便“啪”地被人无情地关上。
木框险些扫到她脸上。
她蹙眉,还未回过神来,发怔般地抬眼看向关窗的人,眼前是个穿着太医署官服的陌生官吏。
那人正眉目清冷地看着她,面露不满地道:“四面贯风,屋里还有得风寒的人。”
喏,被训斥了。
李诏好似还没怎么被外人这般说教过,胸闷得很。她盯着面前的这人,眸光没有动摇。
想她已殁的祖父是原先的宰相,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父亲身兼参知政事,姑母是堂堂平南王妃,外祖是中书舍人,姨母高居后宫之首的凤位。
是而李诏还该称当今天子一句姨父。
任何一位知晓她身家背景之人,便不敢对她不恭。因他们不敢如此冲撞。
但好似……除了一人。
念及此,她忌讳一般,有意识地立刻甩掉脑海中那人倨傲的模样,恢复如常。
李诏看向这位年轻医官,摆出一个妥帖大方的笑来,好似知错愧疚道:“是我自顾自,考虑不周了。”
而那位年轻医官好似不通人情世故,听到她如此诚恳地认错,也无动于衷,只是点了点头,不留情面地道:“实则你的疾症不必住在医馆里,床位不够,天气转寒,多得是急病之人。”
不必入住?
哪有这么不客气的人儿呢?
简直是无礼了,既然她身负疾,医馆便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如何还会送赶他人呢?
李诏胸口有些闷,却不知是不是因窗户被关上了的缘故,她若有所思,即便心中不满,却也笑容熨帖,附和着道:“这个床位,今夜我们会还出来。”
“倒也不必。”年轻医官显然是被李诏如此配合地回话弄得有些不明所以,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只能撂下一句话,“外头风雨太大了。”也不晓得如何缓和气氛,挽回自己不慎妥当的话语,只好转身去了另一个隔间,权当做逃避。
床头的烛火幽幽,在白墙上投射出一片青黑影子。
李诏坐在床沿,试图晃了晃腿。床板牵动了紧挨着的椅子上的婧娴。
她睁开惺忪的眼,问:“要回了么?”
李诏点了点头。
“那我找人去把李宝喊来,”婧娴打了个呵欠,拿开了身上的薄被,“医馆里没处可停马车,他驱到一条街外呆着了。”
*
亥时三刻。
外头的雨终于小一些了,屋檐上的雨珠却依旧连成串。
李诏告辞了替她诊治的医官,等着车夫驭马而来。
马车却迟迟未来。
“姑娘坐一会吧。”婧娴望向站起来来回走动的李诏劝道。
“坐太久了。”坐不住的李诏没有回头,显然是有些心急了,怕太晚了乃至于宵禁,自己撑着伞,出了医馆门四处张望。
只见不远处两架马车似是磕擦相撞一般停着未动,一辆好似是自己府上的。
还未有时间感慨,则发觉从另一辆纹饰颇有些熟稔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身影。
心尖一颤,那是她一眼便可认出的,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少年。
“姑娘怎么了?”
婧娴又撑了一把伞,跟了上来道。
李诏脚步停滞,不太迈得动步子,有些发愣地看向对她熟视无睹的那个凄清少年。
从未想过在此时此刻,看到他如此狼狈的光景。
李府的车夫方从地上爬了起来,半边身子淌了泥水,与另一边的车夫吵了两句。
元望琛并没有同往常一般恶言训斥什么,只是不耐烦地打断了那二人,好似问了几句,着急地从马车上拆了一匹马的马索,披上了挡雨的外袍,蹬上了马镫。
李诏不明所以,却想着得平息了这个纷争,走得近了一些,看向元望琛,提高了嗓子问了句:“等下马夫把车扶好吧,你去哪儿?”
此时,耳力极好的李诏却听到了自家车夫一句忿懑嘀咕:马都不看路,是急得奔丧吗?
好似他人听不见,便能当面中伤。
她不自然地一凛,看向马上少年的神色,努力辨别他是否听到了这句话。又企盼暴雨打在伞上发出的响声,能替她遮盖住不想让人听见的那句碎语闲言。
夜色之中,李诏辨不出少年的神情。
就这么几步,站在雨里的她的鞋子立刻就湿透了,脚底泥泞,不舒服极了。
元望琛鬓发皆湿,眼睫上沾着颤巍雨珠,睥了一眼李诏,如同剜刀,眼色深长久远。
他仿佛眼底尽是强撑起的孤傲,浑身透着无法掩饰的轻薄脆弱,好似在雨中瑟瑟。却又倔强至极,从口中蹦出决绝的一句,一字一顿:
“与你无干。”
去年《临安十二月夜》写完之后就开始构思这一篇啦
但是因为年底单位一直好忙我从10月开始到现在也就存了1/3的稿子
思考了按照我这存稿速度实际上是发不了新文哈哈哈哈哈(干笑
疫情导致很多工作都延后
我自己也是没很好利用时间导致摸鱼时间大幅度提高
但是因为实在忍不住
想着还是先放几章上来
这个故事发生在宋宁宗期间
借用了一下下背景 之后的发展又和历史不一样啦
本文男女主还都是傲娇
青少年时期女主小机灵鬼性格内里是蛮横的又有1、、柔弱
(我基友说咋没什么感情戏呀,我说有的,但是他俩年纪还小呢
因此这文或许慢悠悠的
请当轻松小品看一看8
然后可能会不间断性改文
我的第一章永远不够吸引人i see
但是还是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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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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