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竞业合同,全称竞业限制合同,法律术语不抄了,简而言之,是现代打工人的限时卖身契。

公司新员工入职时被强制要求签署竞业限制协议,禁止离职后在业内其他公司工作。

协议条款极苛刻,没有谈价余地,接受或滚蛋,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协议是专门找顶级律所起草,近百页,内容详尽到冗余,措辞晦涩难懂,确保从各个角度而言,公司都只有权利而不承担义务。

这协议设计之复杂程度,初出茅庐的法学院毕业生连看懂都要花费漫长时间,普通律师就算看懂也无处下手。

按照协议约定,员工若敢在竞业期间跳槽,将立刻面临二战中国远征军的不幸境地

——上有飞机投弹,下有坦克炮轰,身侧是盟军背刺,最后一身血肉都被密林中凶兽毒虫噬咬殆尽,尸骨无存。

最可怕的,也最不可理喻的是,这协议在法律上是有效的。

虽然课本上总爱写国家是【工人阶级领导】,但大家为了考试分数背诵了这么多年,最后发现,嘿,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制定法律的人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在乎worker,这更像是一张好看的大旗或一个好听的噱头,又或只是掩在鲜血淋漓现实上一层轻飘飘的薄纱。

这世界真正的价值导向是金钱,是权力,是绝对压倒性的暴力。

道德法度,文明礼仪,公序良俗、价值导向……种种花里胡哨的名词,究其本质,指向同一个东西——

花团锦簇下,是牧羊人温情脉脉的皮鞭。

公司很有执行的狠辣和决绝,甚至不惜花费大量预算,长期专门养着一个庞大的律师团队。

传说中,除了律师费这种可以放在明面上的费用外,公司还有一笔隐蔽的专门费用,用于与关键部门的关键人物,以确保在关键时刻达成共识。

当然,这实在太违反社会核心价值观,有关传言像是飘在空中的水雾般缥缈,若有若无,又延绵不绝。

据楚岚所知,公司已经利用竞业协议处决了不少“背叛者”。

背叛者们官司缠身,工作无着,要么花大钱聘请能和公司委托的顶级律所相抗衡的律师,要么做当代秋菊,天天在网上拉横幅告御状。

但迄今为止,不管是以法律手段对抗,还是网络举报,没有一个成功的前例,失败者们面对的是超过工资十倍甚至百倍的巨额赔偿。

体面工作,社会地位,人格尊严,人生追求……仿佛在败诉判决书下来的一刹那,通通烟消云散。

倒也不是没有规避的方法。

只要肯从此隐姓埋名,像阴沟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打工上班,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名,战战兢兢,头顶随时悬着一把达摩克斯剑。

但是一旦真名被曝光,就像面对西游记里金角大王手上那个从太上老君那儿偷来的紫金红葫芦,公司只需喊一声,便立将背叛者收进葫芦化成脓水。

楚岚已经听说过,一些主动或被迫离开的前同事,受竞业合同限制,要么在关键事业上升期不得不在家赋闲,要么偷偷摸摸找工作后被公司发现,面临巨额赔偿。

见她停下脚步,男同事有些得意:“你不是很牛吗,怎么提到竞业就怕了?”

大老板不轻不重地出声喝止男同事,也站了起来,缓步走过来,对楚岚说: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还年轻,不知道人这一辈子的发展,可能就在那关键几步,或关键几年。”

她说:“楚岚,我知道你是个有事业心的好孩子,不应该为了一时之气,而断送自己的前途。”

这话说得诛心,却又轻轻覆盖上一层“为她好”的温情脉脉的薄纱。

到底是大老板,楚岚看向对方,她还是笑得很温和。

“年轻人意气盛正常,你再考虑一下,公司真的很有诚意,如果你回来的话,职位升三级,薪资可以给到这个数。”

她比了个手势,是之前的好几倍。一向对员工悭啬的公司肯做到这个程度,也是咬牙大出血。

男同事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恨不能自己亲自上阵,代替楚岚点头答应。

楚岚看看大老板,说:“我会考虑的。”

大老板露出了微笑,像是蛇在吞噬猎物时,尖吻扯到极致后露出的巨大口裂。

然后,她似乎不经意地说:“不知道方不方便引荐一下晋先生?”

*****

“怎么不高兴?”

晋云柏本想带楚岚去城中新开的一家概念餐厅吃晚饭,但她不乐意出门,也不乐意去他的大宅。

没办法,他只好陪着她窝在这个还没有自家佣人房大的小房子里。

他应该是不快的,可他现在格外愿意纵容她,这点不快也不算什么,

狭小的沙发上,楚岚躺在晋云柏的腿上,他的手一下下顺着她的长发,长腿懒懒伸着,很惬意的模样。

小猫蹲在不远不近的角落,一双眼瞪得溜圆,使劲看那个雄性人类。

楚岚把和前司面谈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晋云柏抓着她的手,轮流捏每根手指,漫不经心地说:“你想回去吗?”

楚岚:“当然不想!”

她抬头看他:“你不知道,当时在公司的时候,我特别怕他们把我给卖了。”

晋云柏嗤笑一声:“胆子太小”

楚岚承认:“我就一普通人家的小孩,没有胆大的余地。”

她抽回手,看他一眼,酸溜溜地说:“不像你们这帮有钱佬,试错成本充足得很。”

晋云柏不生气,只是俯下身亲亲她:“我做你的试错成本好不好……”

亲起来就没办法好好说话。

他的舌头太灵活,她完全招架不住,几乎喘不上气,从小腹升起隐秘的苦闷。

楚岚挣扎着推开他的脸,刚刚两人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吓了她一跳。

可情人的吻是世界上最好的安慰剂,原本因为前司的坏心情,现在一扫而空。

晋云柏靠坐在沙发上,慵懒极了,像狩猎饱食后小憩的雄狮,懒散而危险。

他看向楚岚的眼神,笃定极了,像是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楚岚忽然有点不忿,抓下他的手,拉到嘴边,张口就是咬。

他自小养尊处优,手部保养得极好,仅有几处不起眼的茧子,在指侧和虎口,像是常年习字握枪持剑后留下的印记。

可到底是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指骨刚硬,即使在放松状态,仍是坚硬的,不像女人的手一般绵软。

楚岚用牙感受这只手,深深浅浅烙下牙印,像只用牙齿探索世界的小狗。

晋云柏只垂眸看她,眼中翻滚着浓烈情绪,身体却放松极了,时不时用指尖挠她柔软的下巴,像逗狗。

楚岚咬了他一手口水,自己觉得太幼稚,讪讪松开嘴,拉过袖子,讨好地给他擦擦手。

他抬起手,左右翻着看看,满手的细碎牙印,有点痒。

晋云柏放下手,似笑非笑去看楚岚,

她忽然心中警铃大作,忙不迭要从他腿上爬起来。

可还是晚了。

雄狮一口将嘴边的鲜肉死死咬住,几下噬咬就要熟练吞入腹中。

晋云柏以一种极度熟练的姿势,撞开卧室的门,带着楚岚倒在小床上。

“等,等等,床单是我今天新换的……”

没等住。

当楚岚从沉眠中苏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抓起地上的男士衬衫套在身上,推开卧室的门。

满屋静谧,晋云柏已经走了,只残留着淡淡的薄荷气息。

茶几上放着一摞蓝绿色的礼盒小山,是Tiffany的经典配色,包装过于精美,也过于壮观,与这间原木风格的小屋格格不入。

她走过去,随手拆开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支玫瑰金窄手镯,镶嵌了一圈细碎钻石,在阳光下散发出毛茸茸的炫彩光芒。

她见过类似镯子,以前有位高嫁的美女同事,在辞职结婚前,曾貌似无意地拉高袖子,露出纤白手腕上的细细镯子。

行政看到一声惊呼:“这个镯子要三十万呢!”

而现在她拿着的这个镯子上镶嵌的钻石克拉数更大,数量也更多,密密麻麻的,像是繁星。

楚岚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走在路上被石子膈了一下,不痛,但有种微妙的不适。

她甩甩头,把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到脑后,随手放下镯子去浴室洗漱。

真正离职后,发现多了大段大段的空白时间,可以用来任意挥霍。

不用再打仗一样早起赶着上班,也不用回到家累到喘不上气,像条死狗在床上躺半天,才有力气去洗澡。

之前她总觉得自己像一管牙膏,早上出门时管身充盈,下班回家后只剩干瘪铁皮,匆匆休息恢复一夜,第二天循环往复。

可人不是牙膏,没办法一夜就恢复如初。

于是她像是被放在滚筒轮压的流水线上,每天都被挤出最后一口气,垂死挣扎,奄奄一息。

有时她会感到自己被夹在两列高速运转的火车之间,整个人将要被撕裂,徒手抓火车,看不到的皮开肉绽。

这样的生活如果要过到六十岁,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人生无望。

虽然被辞退不是楚岚本意,但真的不再上班后,像是从压强极高的深海中探出头,喘过一口气。

原来,是可以在工作日看到太阳的,原来是可以被自然风吹到脸上,原来是可以感受日出日落的温度变化,而不是在中央空调下做个活尸。

楚岚推出尘封许久的公路车,从六楼扛下去。

她早就买了车,但一直没时间出门骑行,总不能把车放在外面风吹雨淋,不然过不了多久就锈得连小偷都不稀罕。

而现在,她终于有大段时间,能够骑车去迎接这个春天。

男主有时候真的挺狗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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