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许久未散,红、蓝闪电如天之巨龙,潜伏暗夜时隐时现,天威之下无人知其所以。
难道还有雷?
众人心里打着鼓,毕竟卜了三次云不散又只降下一道。
青石台为中,背脊为点向外散布开来,寒气在空中弥漫冻结。
“柳修士,我是天山派顾璟。”
凛冽的声音不紧不慢如同定盘针,瞬间打散了柳仁心中的狗血情节。
是神识传音,此术法唯有化神修士方可施展。难道顾修士就在附近?柳仁好奇。
“勿动,你且交代天神息怒,尔等并无意天机。”
黑云退散,众仙家松了口气,纷纷狼狈起身施了个净身术。
天山山脚,一片竹林之中,静思院内。
窗外月光皎洁,顾璟掐着手,墨发倾泻裹着削瘦的白袍。屋内烛火闪烁,残卷被微风侵扰,他纤长的睫毛静静低垂着,似是有什么心事。忽地拇指一顿,面色未动却是满眼无奈,如松师侄该来了。
“师叔啊──”
鬼哭狼嚎般的呐喊从屋外破入屋内,呐喊之人看见堂中盘坐的冰山后瞬间涕泗横流,他拧了把老泪,又一个猛冲将顾璟紧抱。
其声微颤,言甚畏:“师叔啊,你终于出现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日也思夜也想。”
说着,宋如松在顾璟的身上又拧了把鼻涕,放手巴拉起自己的眼下皮肉:“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黑了……”,又揉搓起自己的脸蛋:“这里都瘦了……”
见顾璟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顺便捏了个净身决。宋如松撇撇嘴,转手摇晃起他的袖子,犹如未满四岁的巨婴:“师叔~师侄可吓坏了~师叔都不心疼心疼师侄吗~”
“顽童。”
顾璟起身,声色冷冽,点评一如既往的简短,像块融不化的万年寒冰。
可宋如松却很是开心,师叔真的回来了。
一道身影推门而入,腰间挂着一块平安玉,此玉状若铜钱油润光滑,纹理奇特成色如石,又由细软白袍作衬显得尤为醒目。
“顾师弟?”
“二师兄。”,顾璟恭敬行礼。
宋如松见刘常青,虽神色躲闪,但也只得跟着顾璟老实作揖行礼:“参见掌门。”
“师弟、师侄快快请起!”,刘常青两鬓斑白眉头又叠出个川,慌忙将二人扶起。转而言语间泛起忧愁,法令纹也跟着牵动:“槐师姐已然仙逝,我亦年高,不知何时……”
刘常青忽而哽咽,低着头眼里不知何时含起热泪,他托起顾璟右手左看右看,声色又恢复如常:“自仙魔大战后,你总不知所终,修为一升再升我虽是高兴却又总觉你失了些人味,我不知你于魔界所经为何,也不知,你现今所为何事……”
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顾璟那白皙的手背,泛起涟漪。师兄大战深受重伤修为停滞元婴后期,寿命恐难圆满千载。
如此,唯有突破至化神方可延寿五百。
李常青见状慌忙将其擦去,衣袖间又添了些泪痕。
顾璟虽观其不动但心早已阴云密布,二师兄性子虽软却总以笑待人,这般无助定是心中早已积攒天大的委屈。
“顾璟,我不多言,你要先顾好自己。”,李常青抬眸正色,又将目光转向缩在一旁,试图施展隐匿术逃逸的宋如松。
“如松啊,不是师叔强求,而今我大师姐仙逝其徒李昭黯然离去,我四师妹又带着小徒闭门不出,恰逢我三师弟又是你师父战陨独留你一徒,你不担其大任又有谁能挺身而出?!”
李常青发丝斑白却一丝不苟,笑容和煦眼里却闪着精光,谈笑间,透着意气书生的俊朗之气。顾璟却想起师兄被师父训后,坐在家妹坟前也是这般同他嬉闹。
然而宋如松无辜地向顾璟一指,意简言骇:“那是之前。”
顾璟眸中带锋,向宋如松甩出一记刀眼,宋如松只觉寒从四起,东瞧西看。
“此事就这般定下。”,顾璟不喜多费口舌一锤定音,说完便拉住李常青的手往外大步离去。宋如松欲想争辩,门却被劲风“咵哒”一关,再追出门外两人早已不知所踪。
“师弟这是?”
“天道派。”
“那不成,你发丝散乱得先梳妆。”
“好。”
天罚已平,众仙家仍伫立地坛久久未散,讨论声愈加激烈。
柳仁心道难办。
自仙魔大战后,仙门大家接连陨落各派各宗面孔亦接连换新,派系分支增生却连结甚微,如同盘沙,还是日渐稀薄的沙。重建之时,被众修士奉为英豪的顾璟又直接淡出视野不闻不问,众仙家日日靠着顾修士突破消息以慰藉相度。
百年前他忽然不知所踪,知情者虽寥寥却亦知其轻重,故散布他飞升在即需静心闭关的消息。
天山派有难仙门有难,天道派当义不容辞,柳仁身为掌门亲传弟子,原是想靠顾修士的名气齐聚众修士,再施展道法让各小派叹为观止,而后扬言顾修士飞升在望,凝聚众心共同进步。
可当下,术法失效天罚做客,顾修士又再度现身……
柳仁汗颜,难怪师父不甚看好,这位顾修士还真是邪门儿。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此象虽威力无穷且不曾被历史记载,但亦为吉。”
柳仁语气轻缓,再次出声在众修士耳边。
“一时间传音给如此多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卖弄术法。有言直说,别故弄玄虚,搞得大家云里雾里,你虽为天道派弟子但众仙家也不是好惹的!”
“就是!就是!”
“大家伙都是来关心顾修士的,有话直说!”
“有话直说!有话直说!”
“是吉是凶我们都认!”
“我们都认!我们都认!”
应和声此起彼伏,柳仁再次感叹,顾修士还真是位神人。
所以神人还来不来?他看着周围看台上乌泱泱的大片修士,早已汗流浃背。
深空群星簇拥明月闪烁。
“诸位抬爱,我顾璟归亦。”
此言一出,看台愤愤的群众忽然定住,随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三息过后,各修士纷纷抓耳挠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脑子好像出问题了。”
“我的好像也有点。”
“是幻听吗?”
“咦?你也幻听了?”
“哈哈,刚刚我脑海中有道声音说他是顾璟,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好巧啊,我也是哈哈哈…”
…哈哈?什么有意思?有意思什么?这是只有化神修士才能施展的神识传音啊!如今仙门修为达到化神期的就只有天道派掌门和天山派的顾修士两位好吗?谁有功夫陪你闹啊喂!
“快看!真的是顾修士!”
一道灵动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只见一位朱唇皓齿的粉衣修士神色兴奋,激动地往天上一指。
众修士也随之齐刷刷地往所指方向望去,月光之下,两道白色身影驾着通透轻盈的白云映入眼帘,挺立在黑夜之中,活似书里的神仙下凡普度众生。
“顾修士!真的是顾修士!”
不可置信的众人爆发出如雷般的惊叹。
“同属仙门,各宗各派殊途同归皆为求仙。”
惊叹声中,顾璟目色晦暗不明适时传音,脚下的云雾几乎凝成冰渣。
“可众仙家不仙不人,自视甚高又人微言轻,因何求仙又何故求仙,吾无心过问。”
“和则兴分则衰,吾亦不多言。”
云下各修士有些低着头面红面绿,有些则敢怒不敢言。
此时顾璟的目色更是阴寒到了极致:“天道派无愧于诸位,望周知。”
而李常青身高近十一尺寸立于顾璟侧后方,左手在前右手后背颇有几分得道高人的道骨之气,实则东瞧西看,对各修士变幻无穷的神色一头雾水。
许是师弟今日过于严肃,大家有些不习惯罢,李常青不知神识传音内容只得默默心想。
“不过诸位既有心吾之安危,那吾便答之。”
忽然乌云齐聚,天雷滚滚,顾璟于乌云之下眸色阴寒,抬手一道红光闪过,发带崩断发丝狂舞如同魔神降世。
“天道有意凝结众心,吾不喜以力服人,修行不易勿要画蛇添足,故请自省自查。”
见顾璟发带断裂,李常青连忙从胸口掏出白玉发簪,为其梳理挽束。
墨发再次被高高束起,一丝不苟。
顾璟就着仙人之姿,薄唇微启,籁如山间清泉:“仙法之惑,天山派将与天道派共同解决,诸位稍安。”
说完便带着李常青拂袖而去。
遗留的众人面面相觑,什么话也没说,各自道别后便回了各派各宗。天道派弟子则开始清扫地坛。
共同解决什么?怎么解决?他一头雾水。不行,得先去问问师父。柳仁打个招呼后,便一溜烟儿没了影。
“师兄定是不愿清扫,溜了去。”
弟子们拿着扫帚看着齑粉愁眉苦脸。
“原来师弟想要帮助众修士修行,此事师弟欲何解?”
“公开讲学。”
“天道派能愿?”
“会的。”
师兄弟二人凌空相谈,仙家灯火通明甚欢。
剑山宗万剑亭内。
一席青色姿影柔坐黑夜,愈发幽深。盏茶置于棋桌边,冒着热气。亭中另侧站着位箭袖蓝袍修士,他两手缩于腋下,抱着把墨蓝大剑,衣襟处绣着一圈精细的祥云纹。
青衫率先打破沉寂:“天山派此举这是何意?”
声音清脆而延绵,犹如仙乐。
“何意?立威罢了,仙法解惑谈何容易。”
“可有天道派相助,又岂会难?”,青衫轻抚腕间玉镯,广袖上的卷草蕴纹也随之撼动。
“天道派伪名士,入派浅学尚得通其严核,何况开门讲学。”,蓝袍修士颇为不满。
“若成你又奈何?”
仙乐声中冷锋寒藏。
“假意逢迎,静而观之。”
晨光初露,日出有曜。
“顾修士,按辈分我当称你一声师侄。”
太极阁内中央盘坐着一位鲐背之年的老者,他身着墨白太极服,而这墨面似江似海波涛汹涌暗藏凶机,几欲冲出这死布将阁楼顷刻掀翻。
话音未落,老者胡须尾部净数齐齐断落。
老者面不改色仪容慈爱,微微一笑鱼尾纹更甚:“师侄这是何意?”
可背脊却早已冷汗直流,此子修为更甚矣。
顾璟面无所谓,发丝随风而动:“下马威,我已破圆满。”
“化神圆满?!”,老者瞪大双目,想他自诩修炼奇才,修道一千三百四十三年才才不过破入化神后期,而化神修士寿命不过一千五百载。
如此想来老者颇感忧伤,飞升无望矣!
而此子不过五百二十三岁便已突破化神圆满!何为突破……圆满?
顾璟看出老者眼中的不惑,于是坦言告知:“飞升,我不愿,故归矣。”
老者听完思绪万千,想他殚精竭虑,惶恐一生不过求仙问道,此子分明唾手可得却为之不屑。
“公开讲学必倾囊相授。”
见顾璟如此坦率,他扭扭捏捏倒不成样子,于是即刻答应:“好。”
不日,仙门讲学便在天山派与天道派的共同作用下如期举行。就连仙魔大战后便闭关不见外客的天道派掌门也在台上笑脸相迎。
他的胡须也被修得整整齐齐,众仙家亦倍感荣幸,战后的惶恐渐渐淡出。
料理完后顾璟深感疲惫,于是向李常青交代完毕后事,便再次闭关。
仙门陆续设建学堂、设道阁。学堂中各派各宗大能皆可担任讲师授课,各修士学子皆可旁听;道阁内各修士皆需忘却身份坦诚相待,以互助共进。
九州边境顾璟也早已设下阵法,九州、仙门再无魔族来犯。
天山派掌门突破化神,天道派掌门得道飞升。
接连的不可能的事情联动发生,一时之间顾璟被奉为神明。
此后众修士皆崇敬地称他一声──仙尊。
仙门唯一的仙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