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刘来春还在强撑:“若不是周转不开,下官又怎么忍心让庆泽县从中等县变成一个区区下等……”
“哗啦——!”
一套茶具从桌面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刘来春呼吸一紧。
褚照盯着他,不紧不慢道:“五年前大榕村的村民身死,是与所谓狐仙有关,还是与水渠有关?”
刘来春强笑道:“大人铁口直断,不是早说了与狐仙有关吗?”
“刘县丞,你知道本县在问什么。”
褚照站起来,放在现代也是逼近一米九的大高个,放在古代更是比刘来春高了一个头。那一双昂贵的菱纹绮履的履尖,轻轻踩在一块碎瓷片上,一身威势压下,刘来春竟有些分不清,这个男人与一个时辰前同村妇谈笑风生的青衣郎君,是否为同一个人。
不,他们当然是同一个人。
同样的胆大心细,同样的不顾后果……对待假扮成村妇的妖怪也是,对待他明显怀疑的他——刘来春也是。
刘来春霍地抬头,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明知后果却也铁了心的要硬刚,那张老脸冷笑连连:“大人心里的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褚照眯眼。
刘来春道:“既然大人步步紧逼,非要将窗户纸戳破,将一切挑明,那大人可莫怪下官从未提醒过——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庆泽县的妖精鬼怪,远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探花郎可以动得了的!大人年纪轻轻,有大好的年华,又深受陛下宠信,何必要来踏庆泽县这一摊浑水呢?”
褚照笑:“庆泽县的妖精鬼怪,不是本县动得了的?”
他一笑,便似桃花绽放,灼灼其华,直让满屋生光。
“我倒不知,这庆泽县何时成了龙潭虎穴,竟能让你小小一个县丞,对着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妄称小小一个探花郎动不了庆泽县?”
“刘县丞啊刘县丞,你这么自信,又是谁给你的底气呢?”
“这庆泽县十五万百姓,难道在你刘来春眼里皆是蝼蚁猫狗,可以轻易践之踏之,根本不放在心上吗?”
刘来春被褚照猛然爆发的威势,震慑得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但他很快又想起,褚照再威风又如何,他一个外乡人在他的地盘,就算是龙,不也得照样盘着?
何况他还不是龙呢!
“随你怎么说,”刘来春轻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说死的只是那么一个大榕村的百姓,就算是两个三个哪怕四个,又有何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侮辱了这句话。也就是我听到,若是让以往贯彻此言的圣贤听到,怕是要气活过来,拿起鞋底板,二话不说,打烂你这挂羊头卖狗肉的老家伙的狗头。”褚照嗤笑。
“你!”刘来春又被激怒,“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你又能知道什么!”
“本官是不知道,不过本官又知道,圣贤虽不在,闻圣贤之言的人还在。”褚照抬眼,嘴角是与妇人对话时如出一辙的温柔微笑。
他轻轻道:“本官并不介意替圣贤打烂你的狗头。”
“你……”还未来得及放话,被褚照一招擒拿的刘来春就发出了一声痛呼,其手臂咔嚓一声竟是骨折。
“这还是开始。”褚照笑得和和气气,那双勾人的含情眼眼尾艳丽,妖异非常。
又是一声咔嚓,刘来春被迫跪在地上,冷汗淋淋。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从办公房传到衙门口,被崔师爷叫去巡逻,只是现在又绕回县衙的衙役们愣了愣,有人嘀咕:“这是做什么了,叫的那么惨?”
崔师爷不动声色:“一个时辰前,县太爷不刚抓了那个犯人回来?”
衙役们想想也对,崔师爷又笑眯眯地说:“多谢诸位允鹤跟随,在城里略转了一圈。眼下大人那怕是要我过去了,回头请诸位喝酒。”
衙役们假客气地推辞两声,便顺势答应下来,又被崔师爷三言两句,哄得继续上街巡逻“捉拿逃犯”。
崔师爷踏入办公房时,看到的就是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状若死狗的刘来春。
而他效忠的大人,慢条斯理地拿着一块手帕,擦着那一根根修长若竹的手指。
“大人。”崔师爷恭声道。
“做的不错。”褚照漫不经心地说,“我听说其镜在路上有教你易容之术,不知郎溪学的怎么样了?”
郎溪,便是崔鹤的字。
崔师爷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易容之术,怕是还要其镜来动一动手,但若是扮演吗……郎溪自认无人可认出。”
“既然如此,刘家那破篓子就交给你了。“褚照回到太师椅坐下,淡淡抬眸,“除去明天升堂,我还要知道这狗东西到底是和妖精狼狈为奸,还是与京上的人有了勾结。你做的好,我自然会记你的功劳,日后庆泽县进行种种整顿,我也是要上报圣听的。”
他注视着崔鹤:“郎溪,你能力出众,越早脱身,越利于建功。”
崔师爷躬身领命。
……
“升堂!”
“威——武——”
水火棍在地上有节律地敲打着,地面颤动,被捆缚住压在公堂上的妇人,也慢慢睁开了眼。
紧跟着,她浑身一抖,几欲晕倒。
两旁,是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这些放在平时会被她一口咬死的凡人,此刻站在公堂之上,就成了她不能轻易触犯的威严的存在。
堂上明镜高悬,一幅海水朝日图前,昨日还口口声声叫着“姐姐”的郎君,身穿官服,眼眸冷淡,坐于堂上。
背后,她灵敏的耳朵渐渐收集到许多百姓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被久不开衙的衙门吸引,再然后被堂上那个道貌岸然的狗官吸引。每一道惊叹新来的县太爷的美貌的声音,都生生成了让妇人气吐血的一把刀。
他们都是眼瞎吗?看不出来这个狗官有多卑鄙无耻?
“啪!”
惊堂木狠狠一敲,褚照高坐堂上,一身懒散尽数收起,眼角眉梢俱是威严:“狐鬼玉娘,五年前,你谋害大榕村村民李大柱性命,五年之后,你又试图置大榕村李老丈于死地,可有此事?”
玉娘跪在堂上,那惊堂木一敲,直让她的耳朵都似要炸开来。
如今听到褚照的话,她恨声道:“狗官!你有本事便堂堂正正与我一决高下,使那卑鄙手段,将我骗来于此,这便是你们朝廷之人的行事吗?”
“大胆!”褚照又重重敲了一下惊堂木,颇觉上瘾,可惜现在在审案,他没法敲个够。
他冷冷注视玉娘:“你残害人命,本官抓你,那是替天行道。”
玉娘铁青了脸,眸光发寒,恨不得将褚照抽筋扒皮。
“狐鬼玉娘,你认还是不认!”
“不认!”玉娘嘴角浮现诡谲的笑容,“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是狐鬼,又凭什么说是我残害人命!”
褚照平静道:“利阳渠。”
玉娘身形一抖。
他下令:“将刘来春带上来。”
“刘来春?这不是咱们庆泽县的县丞吗?”百姓们窃窃私语。
“是县丞。他咋了?犯事了?”
“好像是利阳渠,那渠丢在那五年都没修。”
“我知道它!它最近传出鬼哭声,我们村的人没一个敢靠近那!”
刘来春被带了上来。他一上来,就呼天抢地:“大人,下官有罪,下官有罪啊!”
人群骚动更大。
刘来春拿袖子抹了抹眼泪,泣不成声:“下官自知有罪,下官不该将利阳渠当儿戏,不该因忌惮狐鬼,就将可以便利三镇百姓的利阳渠丢在那五年不管,不该受了狐鬼的威胁,对大榕村无辜死去的李大柱不闻不问,让他蒙冤而死五年……”
旁边,玉娘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刘来春仍在那哭诉,并且一边哭一边忏悔。
哭到兴起,他甚至搬起巴掌掴自己的脸:“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大人!求求你别累及我的家人,一切都是小的和这狐鬼的错!都是小的鬼迷心窍,信了这狐鬼……”
“你再胡咧咧几句老娘吃了你的心!”玉娘尖叫道。
“啪!”
惊堂木重重一拍,无论是满脸震惊不忿的玉娘,还是哭哭啼啼的刘来春,都浑身抖了一下。
褚照面无表情,实际上嘴角快压不住弧度了。他疾言厉色:“大胆刘来春!你受狐鬼玉娘蒙蔽,欺上瞒下,延误水渠修建,间接害死大榕村百姓李大柱,后又惧怕狐鬼玉娘报复,掩盖李老丈撞鬼真相,种种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我认!”刘来春叩首。
“他说谎!”玉娘尖叫道,“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是了,你们官官相护,就是随便找个人当证人,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是不是?想要按头要我认下这罪名!我不认!”
褚照冷笑:“你说不认识刘来春,你便不认识刘来春了?据本官所知,你这狐鬼就住在水渠即将修筑到的小土坡上,难道不是你害死的李大柱,也不是你意图加害李老丈?”
玉娘眼睛猩红:“无论你这个狗官说什么,我都不认识这什么刘来春!一切都是你们栽赃陷害!”
“好,那本官问你,你家住何处?”褚照唇角轻勾,知这小狐鬼已然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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