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警署询问室里，云涧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与对面的Alpha少年隔桌相对。

少年名叫孙翼，是首府中学高二的学生，S级Alpha，戚聪聪的同级同学，也是夏木遥口中“霸凌同学、捉弄老师、逃课打架、考试作弊”的刺儿头、“仗势欺人、一脉相承”的孙昴的亲弟弟。

不过，与哥哥孙昴给人的阴鸷、邪性的印象不同，弟弟孙翼的恶劣是明目张胆的。

此刻，少年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傲慢。若不是身处警署，旁人怕要以为他是在自家客厅消遣呢。

一股Alpha信息素正在封闭的空间里肆无忌惮地蔓延。

这股气息让云涧眉头紧蹙，不是源于压迫，而是纯粹的生理性厌恶。

六年前，云涧曾从他哥哥孙昴身上嗅到过类似的气味——那不是寻常S级Alpha的威压，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闷浊酸腐和诡异甜臭，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很像公共厕所里混着尿骚味的劣质卫生香。

这股气味在云涧记忆中的烙印如此之深，即使六年过去了，只要有人提起孙昴这个名字，比那张脸更先浮现在云涧脑海的，仍旧是这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气味。

讽刺的是，云涧至今仍记得，孙昴当年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的信息素是“乌木沉香”。

众所周知，顶级Omega的信息素千姿百态，而顶级Alpha的信息素却总局限在那几类——不是乌木、雪松这类木质调，就是威士忌、白兰地之类的酒香调。

那时的云涧尚未见识过真正的乌木沉香，简直被孙昴的气味冲击到了。直到后来，当涂天演身上那股沉静凛冽的气息第一次涌入他的鼻腔，那一刻的震撼让他明白，顶级Alpha之间的信息素也有云泥之别。

云涧收回思绪，借着询问室刺目的白炽灯光，仔细打量面前的Alpha少年——与他哥哥如出一辙的病态瘦削，同样的下三白眼，看人时总带着几分神经质的亢奋，仿佛在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

他也确实把云涧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Omega猎物——因为拿不准云涧的身份，便本能地开始释放压迫性信息素，毕竟生理压制是他作为Alpha的万能武器。

殊不知在云涧眼中，这种无法自控的Alpha，与失禁的病人无异。

而云涧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今天早上，那名负责戚聪聪案件的周姓警官又给他打去电话，但这次的说辞与先前截然不同。

几日前，对方曾公事公办地告知云涧：“戚聪聪系因学业压力导致抑郁轻生，排除一切外力因素”；而今却突然改口，声称戚聪聪案件取得重大突破，嫌疑人孙翼已经到案，甚至邀请云涧前来“监督办案”。

警方的态度转变快得像飓风过境。云涧不明白让转变发生的契机是什么，分明那瓶唯一可作为证物的药剂还在他的手里。

直到踏入警署，他才明白所谓“重大突破”，不过是接到学生匿名举报，称孙翼曾在校内霸凌戚聪聪。

询问室的门边，周警官将门推开一道细缝。里面审讯警员的声音模糊不清，倒是那位Alpha学生的应答字字清晰，底气十足：

“戚聪聪是谁？没听说过。”

“哦，那个跳楼的Beta？现在知道名字了。”

“所以呢？你们叫我来干什么？我又不认识她。”

“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把手机还来！我要叫律师起诉你们！”

“……”

周警官无奈地合上门，里面的声音被隔绝。他转向云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孩子嘴太硬……”

“能让我单独和他谈谈吗？不会占用太长时间。”云涧突然提出请求。

周警官的面上挤出点为难来，嘴上说着“这不合规矩”，却很快示意里面的警员出来。

随着厚重的隔音门关闭，询问室里只剩下云涧和孙翼两人。

云涧从容落座，在孙翼释放出压迫信息素后也面色不改。两人面对面静默了一分钟后，他才淡淡笑了一下，声音温柔的开口：“别紧张，我不是警察。”

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云涧接着道：“我跟你一样，也是来接受询问的。刚才在外面听到你的名字，觉得耳熟就进来看看。”

这出乎意料的开场让孙翼一怔。他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云涧那张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脸。几秒钟后，他突然双眼大睁：“你是涂太太！我在你们婚礼上见过你！”

“是啊，”云涧也没料到他会认得自己，于是顺势接话，摆出叙旧的姿态，“我和你哥哥是高中同学，以前常听他提起你。婚礼那天宾客太多，都没来得及打招呼，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

孙翼跟着点头，脸上嚣张的气焰顿时收敛，连肆意释放的信息素都乖觉地收了回去。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大男孩。

云涧佯装没察觉他的尴尬，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和你哥哥许久未联系了，他连我的婚礼都没来参加。他最近还好吗？”

孙翼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支支吾吾道：“他……不在首府市……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这样啊……”云涧随口敷衍过去，他才不关心那人的事，转而继续编织他的罗网：“今天真巧，我也是来配合调查的。校庆那天，我去了你们学校，恰好和那位戚聪聪同学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她竟然……”

他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戚，又温声以世交家兄长的口吻安抚孙翼：“别担心，只是例行询问。听说校方随机抽选了学生配合调查，并不是针对你。你只要如实说明与戚同学的关系就好。”他话音轻柔，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孙翼每个微表情。

孙翼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仍强撑着：“我……我真的不认识她……”

“哦。”云涧表情不甚在意，话锋却摹地一转：“我刚刚听说警方已经找到了戚聪聪的遗书，还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关键证据，说是什么药剂之类的……”他故意欲言又止。

孙翼的声线陡然绷紧：“遗书？药剂？什么药剂？”

云涧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啊，据说是一瓶跟AO抑制剂差不多的药剂，已经拿去化验了。至于遗书么，好像提到了害她的……”

那一瞬间，孙翼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在白炽灯下宛如鬼魅。整间询问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他十指猛地扣住桌沿，瞳孔骤缩：“谁在说话！是谁！？”嘶哑的吼声在密闭空间炸开，充血的眼球疯狂转动着扫视空荡的四壁，脖颈青筋暴起。

云涧面露困惑：“什么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谁知下一秒，孙翼的表情更加可怖，几乎目眦具裂。他一把攥住云涧的手，指尖剧烈颤抖着：“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怎么有一股Omega的信息素气味？！是不是你身上发出来的？”

云涧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

“你真的什么都没闻到？你骗我的是不是？！”孙翼打断他的话，手捏得更紧，几乎能听到骨骼的脆响。

云涧面不改色，仍旧摇头，“我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不可能！”孙翼登时暴起，椅子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分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Omega信息素，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戚聪聪的气息。

他踉跄着扑向铁门，拳头砸在金属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声，整个询问室都在震颤。

然而那扇门始终紧闭。孙翼转而揪住自己的头发，他双目赤红，像只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这明明就是戚聪聪的信息素！明明就是她的声音！戚聪聪在说话！我听见了！！”

“你到底怎么了？”云涧的声音依然温和，“戚聪聪已经去世了，你怎么会听到她的声音呢？而且，戚聪聪是Beta，哪来的信息素？”

“她有！”孙翼歇斯底里的吼叫在审讯室回荡，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自投罗网，“我亲自给她改造的腺体！就是这个味道！”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崩坏，浑然不觉自己撕开了怎样骇人的秘密。

云涧状似无意地抬手，指尖轻轻抚平后颈翘起的隔离贴。余光扫过墙上闪烁的监控指示灯，他将手伸进口袋，关掉了录音播放器。

他没想到，仅仅凭借这点小伎俩，就让这位过于年轻的Alpha溃不成军。

在来警署之前，云涧特意绕道去了江医生的医院取了一件重要东西。

两天前，他委托江医生从戚聪聪的枕头、睡衣等贴身物品上提取气味分子，做出戚聪聪的“气味”。

“且不论戚聪聪作为一个Beta并没有真正的信息素，”在听到云涧的天方夜谭后，江医生推了一下眼镜，给出这样的答复，“即使她已经被改造成了Omega，依靠目前的技术，也是无法从贴身物品上提取出真正的信息素的。”

但云涧只是摇头，告诉江医生：“我需要的是一款仿生香水，气味相似就可以，不必有信息素的功能。”

其实这个灵感来自于云蔓——婚前的那家咖啡厅，云蔓曾荒唐地建议云涧用黑莓香水伪装信息素。如今，这个荒谬的主意，却成了撬开真相的钥匙。

云涧拿到仿生香水后，在自己的后颈腺体处重重喷了许多，然后再用隔绝力超强的大号隔离贴将气味严密封住。

当孙翼被“遗书”和“药剂”的说辞搅得心神大乱时，他只需掀起隔离贴一角，让气味缓缓渗出，再配合着从戚聪聪留下的邮件中精心剪辑的几段语音——就这样双管齐下，孙翼便被轻易诱导了。

至于监控室里的警官们会如何看待这种诱导手段？云涧并不在意。这种非常规方式获取的证据能在法庭上起多大作用，他也无所谓。这世界本就没多少规则可言，早就烂透了。他只做力所能及之事，余下的，随它去。

询问室的门终于开启。进来的警官们面色凝重。孙翼突然发狂般冲向门口，却被死死按住。

云涧与进来的周警官点头示意，缓步走出询问室。

“涂太太！别走！”孙翼的嚎叫震耳欲聋：“快放我出去！这里有鬼！我不要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涂太太，你别走！”

云涧对身后的混乱置若罔闻，他径自走向一位Omega女警，状似困扰地轻轻摸了摸后颈：“抱歉，我的隔离贴好像失效了，方便跟您借一张新的吗？”

说完，他浅浅一笑。

女警的脸顿时有些涨红，“请、请稍等！”她手忙脚乱地取来隔离贴。

云涧道过谢，去洗手间换上。新换的隔离贴比他平时用的小了一大圈，边缘勉强覆盖住腺体。

他走出警署大门，外面阳光正好。

祝大家节日快乐！（5.3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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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