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筵曲罢辞归去,便随王母上烟霞。
宫宴结束后,众人已陆陆续续散去,沈清特意向叶声这边来。
“小妹,兄长要去大理寺一趟,可能陪不了你了,会安排手下送你回府。”
沈清看着她的眼睛,他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叶声的秀发,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无比的温暖和关切。
叶声似是愣了一瞬,垂眸黯然神伤,绞紧手帕在心口,再次抬起头时,话语中带着些许不舍:“我想和兄长一道,不行吗?”
沈清心想这是在撒娇呢,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道:“咳……兄长是去接手案子的,先下不太合适。”
还未离去的皇帝瞧见这边动静,顺势下座,闻言,好气劝道:“皇侄儿,让阿笙好生陪你这个兄长有何不可?朕允了。”
“这……行,谢过皇叔。”沈清正色一笑,见叶声舒缓眉目,“小妹,走罢。”
帝后望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对视一眼,心下会意,一同回宫。
马车上。
侍卫递给沈清一卷案宗,他快速扫视几眼,便合上了。
他掀开马车帘子,眼神随着道上游人如织而去,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下帘子,看着坐在对面同样静默的叶声,唤了声:“小妹。”
叶声收起思绪,“嗯?”
“你回来后,性子收敛不少,兄长还以为你与我们都不亲了,如今看来,还和儿时一般黏人。”
沈清插科打诨样,叶声何尝听不出其中暗藏的关心话,她面露羞色,“哪有——”
“好了好了,兄长不逗你了,回来就好,兄长可是心里为你自豪。”沈清道。
凡人对修仙向往十足,更何况是能被大宗门派掌门亲选,去当关门弟子的沈玉笙,羡慕得心痒难耐。
他又道:“细皮嫩肉的,看来青霄派把小妹养得很好。”
叶声:“嗯。”
她的视线不经意划过那卷案宗,似是随意般好奇道:“那案宗上是什么?”
沈清犹豫着要不要对叶声透露案件内容,深呼吸一口后,只好解释。
“这是今早刚发生的一桩命案,应天府尹杨家独子食野鸡血汤后中毒身亡,嫌犯被告上府衙,录问时喊冤,转求大理寺给个公道,案子如今交接给大理寺审中。”
叶声问:“应天府尹人如何?”
沈清脑海里迅速思考一番,道:“你还未曾见过,他五年前上任的,从以往行事上来看,倒是个为人谦逊、勤勤恳恳的官。”
“杨家子呢?”
“姓杨,名霖,字追和,今年二十有三,年幼丧母,应天府尹并未续弦。他从前常住在河东路泽州沁水县家中,两年前因病才被其父接来京城疗养。”
经过沈清清晰明了的讲述,她不由自主地联想着什么。
他打量叶声神色,语气轻佻道:“你该不会是想插手这个案子吧?”问完后,似是悟到她此行的意思,沉下脸来。
叶声没肯定也没否认。
沈清回想起皇帝的态度,是应允她的行为,也不好多说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行。”
马车行驶至大理寺。
大理寺评事早早候在里面等着沈清,行礼后,又递上一份卷宗。他见到叶声这个陌生面孔,有些犹豫。
沈清声音肯定有力,介绍道:“本官家中小妹。”
大理寺评事恭恭敬敬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小昭公主,鄙人等未曾提前知殿下要来,方才稍有招待不周处尽可提出来。”
叶声礼貌性点头,“不用。”
他问沈清:“小昭公主也要随行去府衙吗?”
“陛下的意思。”沈清道。
黄评事也是个年轻的,想了一会儿才理解明白,但也觉得意外。
“左断刑先行一步,到府衙等您前去。”
沈清应了声,接过衙役递来的深绯色官服,“本官换身衣服就去,顺便再叫上一名仵作。”
见沈清离去的背影,黄评事请叶声坐下,给她沏茶,“大理寺的粗茶不知殿下喝不喝的惯。”
她微抿一口,是上好的顾渚紫笋贡茶。
——
应天府府衙。
马车稳稳妥妥停在正大门,府衙里肃静极了,都在等候着最后的来人。
沈清先给府尹拱手行礼:“杨大人。”其他人随之向他问候。
他转回身亲自挑开马车帘子,温声道:“小妹,下来吧。”
在其他人还在诧异的时候,叶声已经搭上沈清的手,气定神闲地走下马车。
众人纷纷端正姿态,跪拜行礼。
“见过小昭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叶声摆摆手,“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奉皇上意旨,本宫这些日子都会协理沈少卿审理本案件,诸位尽管尽己职能,万不可好逸恶劳。”
闻言,众人皆惊,杨府尹倒是柔韧有余般道:“有小昭公主和沈少卿联手,臣等相信很快就能破案,犬子泉下有灵,定会对殿下感恩戴德。”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对场面起着支撑作用,倒也说明杨府尹爱子心切。
回到府衙正堂。
大理寺少卿沈清和左断刑王贺坐在高堂上,叶声在沈清下方落座,杨府尹坐在她对面。
王贺高声道:“传犯人侯生上来。”
此人被两名衙役压着跪在地上,粗布麻衣,手大脚粗,一脸老实无知模样。
“杨大人对于早上的事可详细道来。”
虽说沈清等人均已看过卷宗,王贺依旧按规矩行事,一个一个流程来。
杨府尹摸了把泪,伤心地说:“犬子今早被一只野鸡给害死了——”
随后,他将详细情况仔细说了出来。
他的儿子两年前得了疯病,家里人到处求医不见好转,后来上京路上遇到了一个江湖郎中,江湖郎中说他儿子的病是心气不足,需要用野鸡血来治。
这野鸡也有讲究,家养的野鸡不行,必须是捕捉到的纯粹的野鸡,并且野鸡捕捉到好,不能直接杀掉,要圈着他。
野鸡心气高,被人捉住失去自由后会生气而死,有的野鸡死的时候还会气得吐血,这个时候的野鸡血才能治病,尤其是野鸡吐出来的血效果更好。
杨府尹照这个法子让人捉了许多野鸡来取血,他的儿子服用了这种鸡血后,也确实病情好转。
就在今天早上,他从一个叫侯生的捉鸡人手中买到了一只吐血的野鸡,没想到,再将野鸡吐出的血炖汤让儿子服用后,他的儿子竟然也吐了血,不待郎中到场就弃绝而亡。
“难道是野鸡杀人?”王贺自语了一句。
下方其他人表示有同样想法,府衙判官道:“今早衙里验过尸了,的确是中毒身亡。”
沈清开口:“带上仵作去杨宅,大理寺的人需亲自再验一遍。”
他们一行人带着仵作便前往杨府尹家中。
他家在离府衙不远处的一所不大不小的宅院里。
到了那里,叶声第一眼看到一个年轻人口鼻出血躺倒在地上,身旁跌落着一个汤碗。
沈清朝仵作示意了一下,仵作走到汤碗前,拿银针在碗里残存的汤汁里探了探,银针很快便变黑了。
“这汤汁有毒。”仵作给的定论。
“那只野鸡在何处?”沈清扭头问身边的杨府尹。
“在厨房。”杨府尹打儿子暴毙之后,便一嘱咐下去,任何人擅自折腾厨房里的东西。
他说着带他们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一只没有头颅的裸着正躺在案板上,杨府尹手一指,说:“就是这只野鸡。”
他话音刚落,仵作一走上前去,又拿出了银针,将那只鸡浑身上下全探了遍,包括他的心脏、肝肺。
探完之后,仵作朝沈清摇了摇头。
沈清又继续问:“此鸡头颅何在?”
杨府尹回答:“因为先前郎中说野鸡吐出的血珍贵,所以我每次都让厨子将鸡头一一起炖了,这样鸡嘴里的血就也化入了汤中。”
沈清听后没有言语,王贺走到案板前,将野鸡断了的脖子捏在手中看了看,对随同的衙役说:“带捉鸡人前来。”
说完这话,他又将厨房扫视一圈,“厨子何在?”
一个粗壮的汉子被带过来,“期……期间,无……无他人到场,但真……真的与我没有关系。”
沈清听完摆了摆手,让衙役将其先带了回去。
少顷,捕快将捉鸡人侯生带到了场,王贺问起了侯生,“此鸡可是你所捉?”
侯生点了点头,“正是小人所捉。”
“那好,依照今早捉鸡时的情景给本官描述一下。还有,你捉鸡时可有什么人在场?”王贺言。
侯生略一思索,回答说:“今天大清早,我来到城南野外,将自己养的野鸡放出到套子下,不一会儿便有只生野鸡飞了过来。”
“雄野鸡生性好动,见不得有其它雄野鸡进入它的领地,原本它是想厮杀一场,却不曾想落入了我的套中,看到被我锁着,它气恼的兜圈暴走不停,终于一口气没忍下去,口吐鲜血而亡。”
“我便将这只气血而亡的野鸡送来了张宅,讨了个好价钱。”
“只是由于是大清早,野外鲜有人烟,因此屋旁未见到有人。”
王贺听后,盯着侯生仔细看了看,“你确信这只野鸡是吐血而亡?”
侯生答道:“小民不敢欺瞒大人,的的确确是吐血而亡。”
王贺笑道:“好吧,你且先退下,需要时再找你问话。”
待人退下后,王贺问沈清:“沈少卿意见如何?”
“侯生所言有假。”他十分肯定,“看来今日也审不出什么东西,也到放衙时间了,明日再审。”
其他人皆言:“说的是。”
经过刚才,叶声是看出了如今局限于现场有关的审不出,跳脱出来,那与本案人员涉及的别的事是否有关呢?
她和沈清对视一眼,沈清明白她有话说,便问:“小昭公主有何高见?”
叶声道:“去查查沁水县近五年有无与本案相关的案子,越可能有牵扯的越好。”
黄评事行礼,“是,下官现在就回大理寺查,应当不难,明日便带来给您过目。”
众人散去,沈清安慰杨府尹几句,“节哀。”
回去的路上,沈清明白叶声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说他就不多问,静待时机到来。
在她心中所想,其实更愿意亲自去查,凭她的直觉,再加上亲力亲为,效率会更高。
朝歌王朝的法令程序繁杂重重,但有序之中体现公平公正,并能有效实现狱以无冤、有冤可申的局面。
或许层层秩序下的王朝,难以撼动其本身。
①大理寺为中央审判机关,内设左断刑、右治狱。左断刑负责谳狱(地方上报复审的案件)和地方官吏犯罪案件;右治狱负责京师百官犯罪案件。 实行了“审”与“判”相分离的制度,由断司负责审讯;议司负责判决、用法。
宋朝时期,大理评事的地位有所下降,不再直接参与案件审理,而是作为一个低级文官的职称,用于定资历和发工资。北宋初为寄禄官,元丰改制后为正八品职事官。
——
②沁水县,位于江西省晋城市,古属河东路泽州。
——
③宋代上午6点上班,下午3点下班,每月休息3天。
卯时,大约是早晨六七点钟。画卯相当于今天的上班签到。
放衙即散值。
春分后于申时正“散值”,秋分后于申时初“散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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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野鸡血汤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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