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语慢慢整理自己的书包,不时偷瞧着自己的新舍友捣鼓学宫统一派发的学宫服饰。
江芷若先把全套衣物都穿在了身上,然后觉得第一层里衣实在粗糙,索性又重新脱掉,从自己储物戒中捡了一件白色丝织里衣,套上第二层。套上后又觉得依然磨蹭,便从衣柜中又掏了一层。如此两层后,再套学院统一派发的外衣,总算能接受了。
这才松了口气,手指摸过床头竹柜的一应饰品,发冠坠珠,颈间玉牌,腰间玉带,腕上双镯,悬挂步摇,鞋履贴面,便都一一点缀束好。一应的金丝白玉,上佳的玉面上掐出简约金丝纹饰,晃得甘语恍然:我们穿得还是一套衣服吗!
好吧,连两层里衣也是她自己的,我们只穿了同样的外衣和鞋子而已。
甘语试探地问:“里衣……有什么问题吗?”
“稍微粗糙了些。”
江芷若有些无奈。她不想在第一天就给旁人留下娇生惯养的印象,但她……就是娇生惯养。
修真者的触感随修为提升而越发灵敏,像这样的普通棉布比起平日所用精致丝造实在粗粝了太多。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此等反差实在是有些提醒人,她实在不愿意习惯前整天都在挠痒痒。这多丢人呀。
好在两层里衣都更替之后,多少在能忽视的边缘了。
“那,这配饰……”
“配饰怎么了吗?”
“是有点……”
“这里是专心修炼,不准带吗?”江芷若问。
“不是。”甘语弱弱地说,“就是……没见过谁带这么好的……会很显眼……”
江芷若看甘语。甘语看江芷若。
江芷若疑惑。甘语不明所以。
江芷若盘起了手镯。甘语看她手上的手镯转得飞快。
江芷若斟酌语句。甘语警惕。
“可是……我已经减配了。”江芷若说,“不止比大场合的礼装少,而且比我平日日常穿戴也少了,大小、水头和花纹也都减了一大截……”
她一言难尽地垂眼看甘语。甘语领悟了她的未竟之语——你们居然穷得超过了我的想象下限吗!
甘语深吸一口气。
她,一个纯粹的幼龄散修,之前一向与人为善,不存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存有门户之见。
此刻第一次觉得学宫内一些偏激师长有理,升起了人生中第一次实打实的仇大门派之心。
最后江芷若去掉了颈间玉牌,左手手镯,鞋履贴面,又把剩余的手镯腰带禁步全换成纯白玉,勉强从那群装饰中选出了最次一等的。
“这样就可以了吗?需不需要我再去掉点什么?”她虚心求教。
“不用了。”甘语有气无力地说,“以我们散修的眼力,分不出你这是玉还是石头的。”
她倒是允许江芷若不动头冠,甚至允许她再往上抬一抬头冠的品级,因为头冠这种东西,大家也一向会稍微买好点,混在其中并不起眼。江芷若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装饰不必被全部撸掉实在太好了,挑了个兰草梅花纹样的换上去,下面又坠着两条链子,吊了两个天然成型的玄鸟坠子。
也就是甘语认不出抽象了的兰草梅花,不然必要在心里讽刺几句“用黄金做这种雅致东西!”之类的话。
她们去上的第一堂课是剑术课。剑为君子剑,是修真之人的首选之物。上好的用剑苗子一般从一开始就被大门派都挑走了,剩下的才会沦为散修。是以这里的练剑人其实并不热情,自知自己无论多努力都无法拼过那些门派。但天下之大,总有沧海遗珠,剑修又是所有流派里功法最多最全的,即使是散修也能搞出像模像样的晋升路线。
是以出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名门正派中,想修炼到顶级之人多半会选剑,剩余流派围绕剑修打下手。
而散修中,试图以一己之力修炼到顶级的多半会选剑以外的路子,只有老实人和对修剑有白月光的才会选剑。
这等情况她妈很清楚,但是以江芷若对于世情的了解程度,她还是不了解这等情况的,只以为散修只是炼得没大门派好而已,没想到散修中最好的那批苗子很多不练剑。
是以她提起了一些兴致听稷下学宫对于剑道剑意的讲解,但听了一盏茶之后感觉不对劲,两盏茶之后意识到讲官水平不行,三盏茶之后直接放空了,耳朵机械地听,身体端正跽坐在蒲团上,用当少掌门端正仪态在台前听废话的功力听此等已经烂熟于心的剑道基础。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场内也已东倒西歪一片。除了前排奋笔疾书的那些,后边多少散乱了起来,且越往后越散漫。此时,端正跽坐在中段,虽然发呆但表面看不出来的江芷若便显得很突出了。
老师哪知道她是仪态过关而不是专心听讲,只觉得这个坐在中排的生面孔很是尊师重道,便有心考校一下水平,点了她起来:“中间那个坐得端正的,对,你,就你,白色头冠画花的那个,回答问题。”
她站起来。周围人都庆幸倒霉蛋不是自己,伏更低了。
“若被能力强于你的敌人逼到河流之侧,你已力竭,但敌人仍紧逼,你该如何应对?”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主要是思索刚刚讲了点啥,有无需要上下联系的考校点——回答说:“当因人而异,因地制宜。”
“何解?”
“老师未给敌人信息。敌人是远强于己,亦或是略强于己?敌人是何灵根,‘我’是何灵根?可有保命器物或是灵兽灵宠相助?是何河流?任一细节不同,均可有不同应对之策,故不敢妄言。”
甘语在心里嗤了一下。她可不信这家伙不敢妄言。
“只说你会怎么做即可。”
“若是略强于己,拼死一搏;若是远强于己,将合用器皿们都跑出,并用传送物品尽快传走。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这话该用在这儿吗!”老师笑。
“合用即可。”
“若是保命器物们都用光了呢?”
江芷若顿了顿,片刻后决定说实话:“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外物终归是有限度的。”
嗯……对散修来说确实有限度……
但上一句就值得权衡一下了,这一句连权衡都不必了,她只低头不言。
台上老师只当她没想过这种情况,一时回答不出,谆谆教导一番:“须知,谁都有可能遇到山穷水尽之时,在此时当如何应对,可是现在应当考虑的问题。居安思危,方得一世太平。”
江芷若琢磨琢磨,觉得虽然自己山穷水尽的机会比较少,但并不是没有。散修的思维方式确实是自己平时会忽视的,注意一下也无妨,于是点点头:“是。”
于是台上老师满意了,觉得自己今日又教书育人了一回,召来一旁名单,问她名字。
“江芷若。水工江,岸芷汀兰芷,浮生若梦若。”
“你这名字听起来耳熟,以前上过我其他课?——等等!”
老师猛然抬头:“你就是那个刚来的江少掌门?!xx派的那个!”
一片哗然,大家交头接耳。只有一小撮人明确知道她是谁,一半不到的人隐隐约约听说过本代好像有个名号,剩下的就只知道xx派是天下第一大派了,连这派本代掌门姓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在惊讶了一下之后,就被迫端起老师的架子,只是装模作样地咳了几下。
“正好,也到了课上演练的时间。江芷若,”她点了她的名字,“赶巧,上来示范一下吧。对手就选……”
她目光在前排认真听讲的那群人里巡视了一下,点了一个人上来:“楚清秋,你。”
江芷若低头看甘语,甘语与她并无默契,只愣了愣。江芷若下巴指了指同样站起身的那边,这下甘语总算理解了,小声介绍了一下:“这几个月的剑术第一。”
水镜显现了,这抠搜的稷下学宫难得装备了大水镜的地方。江芷若看着自己的脸被投到了整个空间中,只好在心里挑眉。
难得的是,对面的楚清秋也维持住了面上的表情,在这个地方也不显得难看。
倒是少见。自己的表情是一年年仪态练出来的,这个仍在求学的散修是怎么练出此等波澜不惊之意的?不过如果真的如面上所见,那她确实会有很平静的内心,适合修炼。
她们相对执了一礼,召出武器。江芷若另有一个拨弄储物戒的动作,左手拇指拨弄食指上储物戒一圈,然后脑后坠子,腕上镯子,腰间步摇,便都不见了。
不是谁都注意到了这个小变化,不过甘语倒是看得很清楚,心想:倒也不是那么蠢的富家子。
早上出门前留下的怪印象略微消除了点。
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江芷若赢了。赢得有点难度,但并没有超过以前和同辈擂台更多。当然,考虑到这只是课堂的切磋演练,真上擂台时的样子也难说。
楚清秋也没有很多懊恼或者愤恨的意思,只是平淡地接受了,像江芷若的镜面一样接受了,连她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打过第一门派的少掌门。又互相执一礼后,楚清秋问:“你确实很强。以后还能找你切磋吗?”
“行啊。不过不要是这种地方了,没劲。”
这倒是楚清秋没想到的,她多少觉得有趣了点,此刻才赏给了江芷若第一个笑。
江芷若看着这个照镜子似的赏赐般的笑容,难得产生了一种不太爽的感觉。
惹。这种笑容,确实不太让人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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