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于苦难深渊中寄希望于神明,殊不知,心如欲壑,后土难填。
弑神,这轻飘飘的二字却令人无端生出一阵恶寒。
万年恩怨,今日化解,孰对孰错,似乎都没有那么分明了。
——
景城外的山崖上,一股汹涌澎湃的瀑布奔腾而下,水花四溅,拍打在巨大的岩石上。
岸边绿荫葱葱,几人席地而坐。
“那些人是不是疯了?竟敢弑神?!”堂溪程做着怒目切齿的表情,但看起来似乎更傻了。
陈免皱着眉,他性子软,又听离渊将万年前的事讲完,他也不知晓该说什么了,谁对谁错,这些都不重要了,只得轻叹一声。
“人心叵测罢了,”卫如清将刚刚炼制而成的丹药以不怎么温柔的动作塞给一脸苍白的谢清然嘴里,“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谢清然嘴唇被妻子粗暴地动作弄疼了,他无奈的笑了笑,靠在树干上,他文绉绉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初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堂溪程听得云里雾里,平日里又不爱读书,就只能大咧咧的问。
“人心危险难测,道心幽微难明,心念不乱,心性专一,行中正之道,这才能有所成就,”安客君背靠树干,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丢进河里,看着石头打了三个水漂,他的语调不似平常那般嬉笑,却是慵懒中带着莫名的肃然,好听的紧,“寒白,不理解不打紧,你只需稳住道心,不偏不倚的走下去,前途虽未知,但未来可期。”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沉沉的看着河面,不笑时的他从侧边看去带着冷冽肃杀的气息。
苏临舟本是一人坐在河边调息,闻言,忽的分了神,去听少年的话语,少年好听的嗓音下似有万般无奈,他不禁去想,这厮为何突然伤感?
水花迸溅的声音持续响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五彩斑斓。
堂溪程听愣了,被离渊的嗓音带着去思考,语毕,他心底有股奇异的感觉,似乎豁然开朗,难道这就是参透了什么大道理么?
他偏头去看红衣少年,忽的咧嘴大笑起来,“离渊,你何时变得和学宫里的先生那样了?一股书卷气!”
“啧。”安客君丢起一颗石子,水花溅到临岸而坐的堂溪程身上,“我这是在教你,你这不识好歹的!”
原本沉重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谢清然的眉头倏然一平,看向嬉闹的二人,他缓缓笑起来。
“哇,你笑起来真好看。”卫如清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她一脸花痴样的杵着下巴蹲在丈夫旁边。
谢清然眼一眨,看着妻子眼里的倾慕,他莫名觉得脸颊有些烫,他连忙扭头去看悬崖上的瀑布。
陈免也被离渊的那段话震惊到了,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一脸温和的笑看师弟,他真心希望离渊永远那么快乐。
打闹玩笑了一会儿,一行人回城里处理好事情,又在景城门口依依分别。
堂溪程虎头虎脑的与好哥们拥抱,到了卫如清那里,他挥了挥手,临到一脸漠然的苏临舟面前,他与对方干瞪眼了半响,直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苍嵘,来、来抱一个?”他磕巴着问,也不转个脑子想想人家这清冷样是否会同意。
苏临舟面无表情的同这傻子对视半天,抬起手在对方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回应他的是堂溪程剧烈的哆嗦了一下。
苍嵘仙尊木着脸:“……”
“哎哟笑死我了!”安客君一手搭在师兄的肩上,一手捂住肚子笑个不停,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陈免性子温和,所以他憋笑,尽量不让寒白尴尬。
“寒白这个小傻子,那么怕苍嵘么?苍嵘总不至于吃了他吧?”卫如清抱臂站在一边,笑的很开心。
谢清然移开落在妻子脸上的视线,浅浅笑着应了一声,他失血过多,体力有些不济,身子便微微晃了一下。
这时,平日里神经大条的卫如清又心细如发的察觉到了,她靠了过来,给他一个支撑。
此次事要尽快上报各自宗门,是以大家也就打闹了一会儿就各奔东西了。
临行前,没了灵力的安客君站在师兄的拂尘上,他垂着眼看着下方的城池越来越小,最后缩于一点,但他还是眼尖的看见了城门口那个白点,与周遭的颜色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凡尘的神明。
他蓦地心尖一跳,他还没和苍嵘告别呢!
半柱香后,陈免抱着拂尘蹲在一边等人,都飞到半空了,离渊忽的说要回去和苍嵘道别,这有什么好道别的,反正一个月后就见面了,何况,苍嵘需要离渊的道别么?
他一个人嘀嘀咕咕,想不通师弟与苍嵘的关系何时那么好了?
炎炎烈日下,绿树成荫,站到下面能得到短暂的凉爽。
“为何又回来了?”苏临舟本是看着那个火红的团子缩小在天际,不料这人竟是又回来了,不意外是假的。
安客君骨头缝里依旧冰冷刺痛,但他疼惯了,面上便也不显,只是站在毒辣的太阳下暴晒,晒的身上冒汗。
他咧嘴一笑:“忘了和你道别。”
“……”苏临舟掀起眼皮,不冷不淡的看了过来,“就这个?”
安客君默了默,轻声问:“你的伤如何,严重么?”
其实先前在幻境时他就嗅到了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却一直忘了问,方才想起来,就问了。
至于为何会忘记,只因苏临舟太强大了,他灵力强悍,聪明机智,处事从容不迫,从不暴露自己的弱点,他孤傲又冷漠的俯视众人,以至于让人常常忘了他也是个人,他也会受伤。
苏临舟点漆似得眸子沉了又沉,心底划出一丝异样,酸涩滚烫,很不舒服,这不该是他会有的情绪,他眸子一冷,“无事。”
“……”虽说这厮的表情万年不变,但安客君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疏离,他兀地一噎,“啊,额,那好吧。”
“离渊,你对寒白说的话很有道理,”苏临舟一脸冷淡,语调漫不经心,“可你自己呢?在幻境里,你道心不稳,差点入魔,你可曾想过你自己?”
他忽然轻笑一声,“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究竟在怕什么?”
安客君扬起的嘴角慢慢压平,他的脸色忽的阴沉,桃花眼里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竟有种偏执的意味,“那还请苍嵘仙尊收起你的好奇心。”
美好的画面倏然破碎。
只留一地琐碎。
苏临舟勾起嘴角,眼眸晦暗不明,他转了身离去,再未回头。
“师兄,走吧。”安客君揉了揉脸,一脸疲惫的叫上还在蹲着数蚂蚁的师兄。
陈免瞥见他的脸色,大吃一惊,“不是去道别的么?怎么还吵架了?”
“师兄,”站在拂尘往上飞,安客君很想松了手坠下云端,但他又怕死,所以他连忙收起那份想死的心思,“道心不稳的人会落得什么个下场?”
陈免闻言锁眉,斟酌道:“道心破碎么,有的人堕入地狱,成为魔修,有的人重塑道心,重上巅峰,有的人碌碌无为,得过且过。”
他偏头只看得到师弟下垂的脑袋,心里猛地一沉,“苍嵘和你说了什么?你的道心不稳?”
“师兄、师兄,”安客君将额头抵在师兄的背上,小时候他比师兄个子矮,而今他长的比师兄还高了,做这个动作属实有些奇怪,但他也不管这些了,只是闷闷的喊了两声,“你知道我在思过堂里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吗?”
他不等陈免回答,眼神倏地阴冷,自顾自地接上自己的话,“我看到了天慢山的村民,他们朝我哭,和我说他们要被烧死了,叫我不要再放火了,说他们好疼,叫我去救他们,可是我怎么救?我该怎么救?我……救不了啊……”
“离渊?”陈免察觉到身后人似乎魔怔了,便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于是他停下拂尘,转身就对上了师弟那双猩红的眸子,他心一凉,喝道,“安客君!”
安客君倏然回神,猛地咳出一口血,猩红退下,只留下湿漉漉的双眼。
“离渊,”陈免将比自己高的师弟拉进怀里,安慰性的拍了拍对方的背,温声道,“不是你的错,十年了,离渊,你该放过自己了。”
“你不是同寒白说前途虽未知,但未来可期吗?这句话你也得记好,”陈免心疼极了,“天慢山的村民已经投胎转世了,他们会有另一段人生,你也该有新的人生了,而不是沉湎过去无法自拔。”
听到“投胎转世”二字,安客君在陈免看不到的地方红了眼,他直起身,仰头憋回眼泪,给了师兄一拳,“走吧陈老妈子,哪有你那么操心的?”
陈免被捶的往后退,他细看师弟已经好多了的情绪,也笑了笑,嗤道:“我那么操心为了谁啊?我容易么我?”
两人又继续说笑了一会儿,陈免察觉到身后人绵长的呼吸声,无奈的笑了笑,这厮又站着睡着了。
然而,抵着陈免背脊的安客君迷茫的睁着眼,他无声地笑了笑,一滴泪直直落下,砸进白云,戳了个小洞。
投胎转世?
哪有什么来生呢……
回到玄昆山后,落沉听闻自己的小弟子又犯病了,索性直接破例让陈免带着灵力全无的安客君飞上山,而后召集宗内医者给安客君配药检查身体。
宗内弟子总是憧憬般的感叹:要是我的师父也是落沉仙尊就好了!
安客君躺在软软的床上,喜滋滋的嘀咕道:“这是我师父!”
床边小桌上还放着师父亲手煲的汤。
身处化神期的落沉隐身在小桌前,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煲的汤,又看了眼美滋滋的离渊,毫无波澜的眼里难得染上笑意,只是这份笑,莫名透出丝丝寒意。
安客君若有所感的扭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他皱皱眉,随即双腿夹着被子,脑袋一耷拉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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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响贪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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