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一切都似乎回归正轨,抚仙学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唯独不同的是,初尘仙尊似乎退学了,他收拾好行囊,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仙都,再未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松源秘境里的事如插翅一般飞遍了整个归仙洲,一时之间,无人不在议论此事——少年夫妻终是阴阳两隔。
“卫如清怎么死的?”
“听人说是魔修杀死的,一箭穿心!大批魔修进入秘境,杀人夺宝,无数修士命丧秘境,大家都很惶恐!”
“诶,我听说谢家和卫家都出动人手剿灭了许多魔修的老巢!”
“初尘仙尊似乎很伤心……哎,这世上恐是又多了一个痴情人喽——”
——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微风吹拂,小猫卧在屋檐上,懒懒的舔舐着爪子,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树叶打着旋落到地上,被人轻轻拾起夹在书页中。
“离渊?别睡了,自松源秘境回来后你就无所事事的,难不成在无妄海待傻了?”陈免磨着墨,在信纸上慢条斯理的写着字,这是师父的来信,问了他们近日的学业。
伏在桌上的少年懒懒的应了一声,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道:“我在无妄海上就没有好好睡过,现在我要好好补回来。”
“哎,你说我丹田上那玩意究竟是什么?怎么连师父也看不出来。”
陈免写字的手一顿,他用毛笔抵着下巴,想了半天,摇头道:“谁知道呢。”
他忽的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初尘如何了?写的信他一封都没回。”
“哎,是啊,”安客君拿起墨条慢慢的研墨,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我给他送了无妄海上的石头,也不知他喜不喜欢?他之前也和我说他想去无妄海看看。”
“会喜欢的……”陈免笑道。
一个黑衣少年“哐嘡”一下推开院子的门,兔子一样飞奔进来。
“离渊!南明!今晚仙都有灯会!咱们一起去看啊!”
——
暮色降临,大街小巷搭建好灯楼,灯楼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长达数十里的长街上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灯笼,成千上万的花灯闪烁照耀着,仿佛绚烂银河倾倒,满地都是灯火灼灼。街市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一条河贯穿仙都,自街巷边缓缓流过,河上架了一座小桥,桥边摆着许多小摊,摊上是各式各样的小吃。
岸边是一排的柳树,柳条下垂,耷拉进河里。
一个俊俏的玉面郎君倚在桥上,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妖艳俊美,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桃花眼里盛着满街花灯。
他身着艳艳红衣,衣上绣着暗黑色的腾云祥纹,手上拿着一根糖葫芦,慢条斯理的吃着。
此人正是安客君,今晚他与陈免还有堂溪程出来逛灯会,却被人群冲散了,恰好他没带传音符,联系不到人,所以他便百无聊赖的坐在桥边看热闹。
恰逢仙都城门上的钟声响起,一声一声,绵延悠长,传遍整个仙都。
刹那间,万千天灯冉冉升起,漂浮在璀璨星河,照彻长夜,熠熠生辉。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
似是一道视线久久凝视,安客君忽的扭头,就见远处灯火葳蕤处,苏临舟一袭月白锦袍,头束玉冠,站的笔直挺拔芝兰玉树,正遥遥看着他这边,点漆似得眸子映着灼灼灯火,深邃诡谲。
这一瞬间,安客君觉着心里突地重重一跳,划过一丝异样,他缓缓眨眼,看着苏临舟慢慢走了过来,心脏跳的越来越快。
明明今早才见的面,为何今晚的此时此刻他会觉得,他们似乎好久没见那般。
他的视线一直落到苏临舟身上,久久移不开眼。
眼看人越走越近,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越来越强烈,就像是要蹦出胸腔一样,激动无措。
“苍嵘……”安客君一开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嗓子竟有些干哑,他咽了咽口水,脑子一抽,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往前一递,“吃么?糖葫芦,很甜的。”
“……”苏临舟微微偏头,伸手推开安客君的手,却见安客君如被烫了手一般跳开,不由得一阵疑惑,“你跳什么?”
安客君恍觉自己干了嘛,呆了一瞬,忙道:“没啥,不吃么?糖葫芦。”
“不吃,太甜了。”苏临舟的口味总是很清淡,过于甜腻过于酸辣他都不喜欢。
安客君点点头,几口吃完,站直身子,忽略心底的异样,他拍了拍手,歪头问道:“一起逛么?去买个天灯放了。”
“好。”
灯市人山人海,人挤着人,一步一步往前挪,性子急的修士果断往天上飞,却拦了天灯往上飞,便有人在下方叉腰扯着嗓子骂,只听人群嘻嘻哈哈看戏,笑得开怀。
安客君是个爱热闹的,他一个劲往前凑,见着什么都觉着新奇,不料一人急着往前,大手猛地一挥,就将他往前推去,他脚下不稳,人又多,推搡下,他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栽进人群,被人踩过去,情急之下,他喊道:“苍嵘!”
身后的苏临舟一挑眉,伸手去拉了人。
人群拥挤下,安客君一下撞在身后人的怀里,带着苏临舟直直往后退了几步。
刹那间,安客君就被苏临舟身上的白梅香包围,心里一阵酥痒,他的耳根一红,幸得灯火下看不清,他呼吸一滞,迷茫的眨眨眼。
“我……你没事吧?”
苏临舟似乎也愣了一下,他微微眯眼,嗓音清冷,“你走慢点就不会摔倒了。”
“哦,好,”安客君连忙站直,僵直的身子慢慢放松,他忽的觉得自己今晚是不是有点情绪激动,太过敏感,每次与苏临舟的接触都会让他感到一阵战栗,他没话找话,“你今晚就单纯来看灯会么?”
“嗯,离渊,”苏临舟眸子低垂,眼里的所有情绪都被掩盖,“方才在桥边,我走过来时你在想什么?”
恰好,一处戏楼里传出一道唱腔。
“山有木兮木有枝啊,心悦君兮君不知——”
只听“轰”的一声。
安客君脑海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他侧身看去,眼里诧异难掩。
而苏临舟就这么平静的与他对视。
他的冷淡与他的诧异形成鲜明对比。
想什么?其实那一刻他想的很多,以至于太过疑惑,太过迷茫不解。
为何会心跳加速?
安客君不是傻愣子,他游走人间数十年,话本故事听过看过不少,说不懂情爱那是假的。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喜欢上一个人。
而且会喜欢上苏临舟这样的人。
两人分明是一种极致的对称,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漠无情。
可若是细想,又会发现许多细节。
初见时他将他扑下云端,那是两人的开始。
日后学宫内朝朝暮暮的相处。
景城幻境的救命之恩。
松源秘境彼此成长。
无妄海上日夜相伴,彼此相知……
爱意就如涓涓细流,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汇成汪洋大海。就如种子埋下,终有一天长成了参天大树。
又或许,喜欢本就不需要问那么多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无论时间相处的长久,为彼此所做的事有多少,总会在不经意的某一瞬间,爱上那个人。
可是,苏临舟是苍嵘仙尊,是无情道下第一天才,他冷漠无情,心性坚固,道心强大稳定,又怎会去喜欢上一个人呢?
他安客君又凭什么去毁了人家的道心呢?一个在云端的人,他又缘何要去将人拉下神坛,看他道心支离破碎?
所以,他在想什么又有多重要呢?
几乎是在一瞬间,安客君就理清了所有思路,可到最后,他完全否定了自己,一股淡淡的忧伤席卷了他,他是不是该为他这刚冒头就死了的爱情点上一盏蜡烛呢?
他笑了下,没什么情绪的说:“就是在想,初尘回了谢家后会如何,谢康会为难他么?”
苏临舟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冷笑道:“你看着我的时候在想谢清然?”
安客君:“……”他刚刚在说什么?!
“我……”安客君干巴巴的笑了下,讪讪的摸了摸鼻尖,“不是,我的意思是……”
苏临舟继续往前走,冷淡道:“走了。”
“……”安客君原地愣了一会儿,快步跟上,“你生气了?”
苏临舟凉薄的笑了下,“我为什么要生气?”
安客君无奈扶额,心道:“好好好,你没生气,我给你买天灯成不?”
最后,安客君还是自掏腰包买了两盏天灯,他从老板那里要了一支毛笔,在天灯上鬼画符一通,往天上一递,仰头看着天灯慢悠悠的往上飘,挤进了漫天灯火中。
“呐,你要写点什么……”还未说完,就见苏临舟随手就将天灯往上一送。
苏临舟淡声道:“没什么好写的,我没有祝福也没有心愿。”
他看了眼身边的人,问道:“你写了祝福还是心愿?”
安客君坐到灯楼的栏杆上,瞥了眼灯楼下乌泱泱的人头,他轻笑道:“岁岁年年,同欢同乐。”
他仰头轻吐一口气,“苍嵘,你说人死以后,若是没有轮回,也没有修鬼道,会变成什么?”
苏临舟似乎头一次听到这说法,他微微眯眼,眸色暗沉的看了看故作轻松地青年,道:“执。”
“哦?为何这样说?”安客君有些惊讶,低头笑问。
苏临舟语气淡漠:“未入轮回,未修鬼道,但仍存于世,执念未消,即为执。”
空中不知何处飞来一群萤火虫,他抬手去拢住一只,继续道:“这个执念,就看是他们自己的执念,还是别人的执念了。若是死人的执念太过强大,也许真的会以‘执’的形式存于人世,若是别人的执念,经过人为操作,也会以‘执’的形式被束缚于某地,终生不得解脱。”
“哇,好多萤火虫啊!”
“我们去抓几只!”
看到萤火虫,人群欢闹起来。
袖袍下的手指微微发颤,安客君仰头笑了笑,道:“执?有意思。这也是古书记载的么?”
“不,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但我从未见过,”顿了顿,苏临舟忽的轻声问,“你见过吗?”
安客君心一紧,他轻松一笑:“怎么会,我只是比较好奇。”
苏临舟没什么好奇心,他放开手中的萤火虫,语气淡淡:“哦,原来如此。”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
那一夜的灯会似乎持续了好久,他和苏临舟也在灯楼上待了好久,直至天明。
把“情愫暗生”凑个九吧,下一章矛盾冲突来啦,也是回忆的最后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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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情愫暗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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