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皇帝派人来问他们在这的打算,得知他们只打算停留三四天后,便也没说什么,但似乎是在准备宴席。
深夜寂静,圆月明亮,站在皇宫中,越过宫墙看着树枝里残缺的月亮,皇帝默默的叹了口气。
“陛下缘何叹息呐?龙体要紧。”大太监轻声道。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摇头道:“无事。”
五年前,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太子。
那时太子课业繁忙,偶尔一次出了宫,乔装打扮成富家子弟,混入百姓之中,与民同乐。
突然,人群开始拥挤,男女老少都涌向一个地方,那是京都最大的风月场所——秋香阁。
“公子!!!当心……”随身丫鬟的声音被人群冲散。
萧溪风被推搡着走到了秋香阁下,他模样清隽,书卷气中夹杂着贵气,令反应过来的人不敢上前。
他偏头看了看人群中乔装的侍卫,这才放心的跟着百姓欢闹。
秋香阁有个空中楼台,红绸装扮,漫天玫瑰花瓣,人群情绪高涨,纷纷尖叫欢呼起来,嘴里一致的喊着。
“雪柔、雪柔!”
“雪柔姑娘!!!”
有外地来的也跟着看了会儿,纳闷道:“这雪柔姑娘是何等人物?!”
“这你都不知道,陆雪柔是名东京城的琵琶女,一曲值千金呐!无数人愿掷千金,只为换她一笑!”一人笼统的说。
又有一人笑了笑,细细道来:“陆雪柔长得国色天香,艳美无比,一颦一笑都能摄人心魂,而她的乐曲可谓‘如听仙乐耳暂明’,技艺了得,也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连那些朝中权贵都会悄悄来看呢。”
萧溪风微微蹙眉,心想他也听过朝中有些公子哥最是喜好来这等烟花之地,真是不思进取,他倒要看看,这清倌究竟有何能耐?!
“姑娘出来啦!!!”
只见一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一袭红色纱衣,长发黑亮,清风袭过,青丝舞动,她轻轻抬眼,落到了楼下人群身后的湖面,微微欠了身。
“雪柔姑娘!!!”
“弹一曲!!!”
她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她垂眸,看了看怀中的琵琶,目光些许柔和。
轻轻抚上琵琶,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像是能拧出水来。
“今夜是个好日子,”陆雪柔的声音一出,人群倏然一静,“奴家为诸位弹首无名曲吧。”
有人起头道:“好!”
萧溪风负手而立,突然有些理解百姓的狂热了,这女子真是不一般,身处红尘,一颗心却游离红尘之外,明明是个风尘女,却不卑不亢。
只见那红衣女抱着琵琶半遮面,引得人浮想联翩,而后玉手搭上琵琶,微微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曲调未成却形态有情。
陆雪柔低下头,发丝垂落,她开始随手连续的弹个不停,轻轻地拢,慢慢地捻,一会儿抹,一会儿挑,手法熟练。
琵琶声时而凝涩如冷泉,时而婉转流畅如鸟鸣,却曲调哀怨凄惨,声声控诉。
一曲终了,她对准琴弦中心狠狠划拨,四弦一声轰鸣如布帛撕裂。
东船西舫悄然无声,只见江心中映着白白秋月影。
陆雪柔沉吟片刻,平复了心情,收齐拨片插在琴弦中,倏然起身离去。
肯爱千金轻一笑。
但今日她没笑。
萧溪风听完曲后竟是如此想着。
“祖宗诶,你好歹笑一笑啊,那些人拿了那么多钱的呢!”老鸨扭着身子过来。
陆雪柔摇摇头,神色淡淡,“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老鸨脸色微变,干笑一声,“瞧妈妈这记性,那就不笑,我差人去备点纸钱,你晚上就不用去买了。”
“谢谢妈妈。”
下面的人群颇为遗憾的散了场,这雪柔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大伙习以为常。
“公子,咱们该回去了。”小丫鬟回到太子身边,诺诺道。
萧溪风没说话,只登上了岸边的船只,令人划到了湖心。
随身侍卫都明白了,太子今夜这是不打算回去了,只能跟上去。
待街上变得清冷孤寂时,陆雪柔踩着月光走了出来,老鸨担心她出事,叫了许多膀大臂粗的汉子跟着她。
她手里挎着一篮纸钱和几个苹果,一路顺着湖边走,顺着石梯往下,站在了一棵柳树旁。
红衣女子半蹲下身,燃烧着黄色的纸钱,顺带撒了些白纸钱。
灰烬飘飞,纸钱漫天。
陆雪柔神情平静,她低下头,嘴里幽幽的哼出了一首民间小调,幽怨凄惨。
“啊呀,姐姐怎的在这烧纸呢?”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她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陆雪柔没回头,微微一笑,“柳妹妹怎生这么晚还跑出来?妈妈没说你么?”
小姑娘笑嘻嘻道:“妈妈没说我。”
她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汉子,轻轻扯了扯红衣女子的衣袖,撒娇般道:“姐姐,你猜我来干嘛的?”
陆雪柔偏头,发丝垂落,她轻轻睨了眼这水灵灵的小姑娘,“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姐姐怎的这样好?”小姑娘仍是掩唇笑着,“阁里的姊妹们都讨厌你,谁叫你是咱们阁的招牌呢,抢了多少人的饭碗,她们不怨你才怪。”
陆雪柔故作怅然,“红眼病人传人,我呀,也是愁得很……”
“那姐姐,我帮你可好?你可别怪我。”小姑娘顺着话说。
“好呀。”陆雪柔笑起来。
她慢慢站起来,却被一双小手微微一推,脚下的青苔很滑腻,她如小姑娘的愿摔进了池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也不知往何处飘去,只听得到岸上人的喊叫。
“我的亲娘啊!!!”老鸨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
陆雪柔在想,她会飘去哪里呢?和娘一样坠入湖底,连尸体都打捞不起来吗?
正当她浮浮沉沉时,她听到了有人的惊呼,很近很近,紧接着,湖面的涟漪圈圈,泛到她这边。
“公子!!!”
今日跳湖的人还挺多。
陆雪柔昏过去前这样想。
转醒时,陆雪柔感觉自己身下的垫子很柔软,布料上乘,还带着一股冷冷的沉香味。
她先是开了一条眼缝,没瞧见人,便直接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被人换了……她无所谓的站起身,四处打量。
家具精致,木料上佳,古色古香的。
整个房间轻轻晃动了一下,陆雪柔呆滞一瞬后反应了过来,这是船啊……
“醒了怎的不吭一声?”一道男声先传了进来,而后进来了一个男子。
这男子一身贵气,神色平淡,眼里有种高位者的冷漠自傲。
陆雪柔行了礼,这才缓缓开口,“多谢公子搭救。”
萧溪风眉头微蹙,这人竟不回答他的问题。他默了默,又道:“你的衣衫是我带来的丫鬟换的。”
“多谢。”陆雪柔又是一声道谢。
萧溪风转身在一侧的软椅上坐下,手中折扇轻轻敲打手心,“你就这么放任旁人害你?还是说,你不想活了?”
明明他是坐着的,气势却比站着的人强,不怒自威,神色肃然。
陆雪柔没抬眼,“不想活了。”
“……为何?”萧溪风明显一哽,又道,“因为你的母亲?”
陆雪柔猛地抬眼,眼底冰冷,声音却很轻,“公子好手段,连奴家的底子都探得一干二净。”
萧溪风因为胜了一筹而笑了笑,他有的是手段能查清一个人。
陆雪柔的母亲也是个琵琶风尘女,却爱上了官宦子弟,被人狠狠抛弃,而后想不开,投湖自尽了,留下了这一个独女。
而她自己竟还是留在了风月所,继续做个清倌,日日弹奏。
“你是不甘么?”他反问。
闻言,陆雪柔竟是笑了,却没什么情绪,“怎会呢。公子救了奴家一命,奴家自是感激不尽的。”
萧溪风被女子的笑容惊艳了一瞬,他定定神,又道:“那你该怎么报答我?”
陆雪柔微微一笑,眉梢上挑,一股子风尘味就这么露了出来,却有种异样的美,“话本里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公子意下如何?”
“……”萧溪风再次哽住,沉声道,“不知廉耻。”
陆雪柔无趣的坐回榻上,“那你要如何?”
“你给我弹一曲。”萧溪风无意为难人,如是道。
陆雪柔微微抬眼,看着年轻男子端正肃然的模样,“好。”
但她没料到,她弹琵琶时,萧溪风竟是同她一起以笛子奏了一曲。
这天,风和日丽,船泊湖心,两岸人山人海,掌声经久不息。
一曲毕,她回眸看去,对上了他的眸子,轻轻一笑。
萧溪风呼吸一滞,他攥紧了笛子。
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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