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二)

“七岁以后就只回过一次咸阳。”说着苏欲飞转头抱住宋枕河,宋枕河以为自己提到他的伤心事,轻拍苏欲飞的后背,脸上却是笑着。

“你和小鹇认识吗?”声音闷闷的,嘴里的热气隔着衣服传到宋枕河肩膀上,从没有人靠他这么近说话,宋枕河不适地轻微挪动,没让苏欲飞发现。

“宫里难免遇到,说过几句话。”

“隔着很远就看见你们两个坐在一起,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苏欲飞靠在宋枕河身上没起,说话兴致也不高,和刚刚出门时大不相同。宋枕河没见过苏欲飞这么孩子气的样子,真觉得有几分珍贵,说话都温声细语了,“白公子告诉我,他小时有人曾帮过他,让我替他在江南寻找一番。”低头看苏欲飞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心里烦躁,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谁惹你不高兴了?不就是两个面具嘛,我让人从南边买两个送到京城来便是。你喜欢什么样的?”

“小鹇让你找什么人?”

“他在灵州的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有人把他救下,还教识字和医术。”

苏欲飞将双手放到宋枕河两侧手臂,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微弯腰和宋枕河对视,认真问他:“他找的那个人教过他识字?”

“他是这么说的。”宋枕河点头,而后出声,“或许是我听错了也不一定。”

苏欲飞脸色有些难看,牵强地笑道:“街边人太多,听错也说不定。”

苏欲飞本想趁宋枕河临走,带他来街上逛逛留下些美好回忆。可惜宋枕河对热闹不感兴趣,自己现在也没了这个想法,便提出带宋枕河去吃饭。

两人来到福聚德,今晚城内的人都集中在南边,店里人虽然不少,但尚余包间。进了包间苏欲飞才发现是上次二人见面那一间房,两人当时都各怀心思,现在一同进来对视时不约而同漾开嘴角,只留店小二在状况外。

饭毕,苏欲飞和宋枕河缓慢往门外走去。马车前,苏欲飞拉着宋枕河的手,宋枕河不由自主将苏欲飞带上马车。等二人真做上来,宋枕河才发觉不对,但总不好将他再赶下去,只好作罢。

“找到那个人的概率大吗?”

“时隔太久,只能一试。”

“要费很大力气吗?”

“还好。”

“要什么跟我讲。”

宋枕河见苏欲飞一点没听懂先前的暗示,不免气恼:“你们苏家可都是善人。”

苏欲飞见宋枕河生气,以为是自己的意图被他发现,轻声解释:“我是动了让你帮忙找人的心思,但只一下。他身份特殊,我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宋枕河明白自己气了一通,结果二人想的竟是两件事,不由得发笑。苏欲飞在他旁边很是抱歉的样子让宋枕河心虚,试探着说道:“你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有法子找到。”

“他叫秦臻,是我母亲好友的儿子,也是剑南道秦家的独子。”宋枕河似在搜索关于秦家的记忆,最后却向苏欲飞投以疑惑的目光。苏欲飞落寞地笑了笑,“以前他们是这么称呼秦家的,或许现在说剑南道卫家你就知道了。”

“可秦家……”宋枕河像是理解了,体贴地开口:“我知道了。当年的事有隐情对吗?你可记得他的容貌或是有何特征?”

“记不清容貌,我不常和他见面,我只记得两次,一次是他父亲去世,一次是十二岁的时候。他父亲去世时我不过五岁,记不得太多细节,十二岁能记事了却匆匆一面就分别。他和我弟弟不同,我能明目张胆找我弟弟,他却不行。这些年暗自找过不少人寻他,都无所获。特征的话,他为人正直,六艺皆通,长相应该俊秀。”

“你对他有情?那我该如何?”

“情?”苏欲飞一愣,却见宋枕河深色莫测地低着头,膝上的手轻捏紧衣角。苏欲飞理所应当地认为宋枕河因为这个陌生又不熟悉却在他心里分量重的人感到危机,“我找他是因为我们两家的情谊和对他的愧疚。”他握住宋枕河的手,“那些细节我或许永远都不能告诉你,我能想你保证的只有秦家绝对没有参与谋逆。可他毕竟带着世俗意义的污名,甚至生死都不知。你有今天不容易,和他沾上关系对你而言不是好消息,你可以拒绝我的请求,我们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那不行,我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和将军增进感情的机会。等会回府你把记忆中他的模样画给我,只要人在江南我就能为你找到。其他地方的话我只能尽力,今年生意没往年好做,产业收缩不少,将军体谅一下。”宋枕河俏皮地眨了眨眼,神情愉悦的样子丝毫没有因秦臻或是生意难做而困扰,放心下来。

马车快速向宋府赶去,略过街边门户的檐下一盏盏灯笼。昏黄灯光下,急切的脚步落在地板上,拖出悠长的黑影,“陛下,江南来信。”

崇祥帝将帷幔放下,温声安抚着帐中人,而后才起身让福寿进殿。福寿目光紧紧盯着地板,听见崇祥帝的声音后谨慎小步往里走,双手恭敬地将信件呈给崇祥帝。

福寿跪在地上,只见崇祥帝站立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信纸,好半天才挪动脚步至宫灯前。

“去叫陆远。”

崇祥帝话语带气,福寿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但崇祥帝明显没有开口告知的打算,福寿转着眼珠快步往外走去。灯光又一次映射出长廊下人的影子。苏欲飞试探地用手碰撞宋枕河放在身侧的手,装作无意撞进宋枕河手心。宋枕河轻笑出声,学着苏欲飞样子佯装无意握住他的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又都漾着嘴角转向另一侧。

“我今晚不想回去。”

“哦。”

苏欲飞又想去抱宋枕河,却被他推开。苏欲飞只好板板正正躺回去,没一会儿,宋枕河的手伸过来贴上苏欲飞的肩。手掌在被里捂暖和,肩膀传来温热的触感,苏欲飞心中慰贴,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分开后才发觉小心地去看宋枕河的脸色,夜里太黑,苏欲飞仅从门外透进的光中看见了宋枕河温柔的眸。

“你什么时候回来?要等到今年冬季吗?”

“我会给你写信。”宋枕河摸着苏欲飞鬓发,避而不答。

“如果有机会,我来加你。”

“好。”

宋枕河去江南没多久,江南巡抚查到了织造局总管杨金中饱私囊,收受贿银,甚至以次充好,妄图蒙蔽圣听。崇祥帝勒令户部重查往年江南账目,锦衣卫从旁监督,查出不少漏洞。织造局和宋枕河一同为宫中上供用品,织造局出事宋枕河免不了被查,江南查过一通,户部又将人传回京城再查一次。

春节过后京都气温陡然上升,不过三个多月,各家各户纷纷穿起春衣,做上春装,裁缝店人满为患。万物疯长,抽枝绿叶,有的树甚至早早挂起了花苞。宋枕河的小园欣欣向荣,里面的花确实如宋枕河所言一段时间换一批。譬如这一批,里面除了原本生在园里的树,苏欲飞一样也认不得。

苏欲飞在等宋枕河回来,可惜等来的是春和不是宋枕河。苏欲飞看着他,眼里划过失落,将桌上的食盒递给他,道:“把饭菜送过去吧,晚了该凉了。”

自春节后没多久宋枕河就去了江南,在那边呆了快两个月,回来后又转身扎进账本里,很多时候苏欲飞子时过来他宋枕河的房里还是空的。苏欲飞怀疑过自己逼他太紧,让他不愿回来,可他每晚回来乌黑的眼眶和憔悴的面容告诉了苏欲飞一切。

春和愣了一下,解释道:“公子让我先回来告诉您,他最多半个时辰就回。”

春和说完就步履匆匆地退下。

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可苏欲飞却觉得这几天的雨似乎把京城的气温又降了下去,受伤的肩膀隐隐发痛,苏欲飞起身找了件袍子披上。他坐在亭子里,喝着比宫里还要好的茶,看着强劲的风雨捶打这娇嫩的花,花瓣和着雨滴纷纷扬扬落下,觉得院子里的花似乎又要换一批。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拿过苏欲飞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熟悉带笑的声音说道:“喝多了茶晚上该睡不着了。”

苏欲飞握上他的手,将他牵到旁边凳子上。

“不是说还有一会儿吗?这么快。”

“户部查账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春和去了我就回来了。”

苏欲飞把宋枕河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暖着。宋枕河笑着吐槽:“三月里哪还冷啊。”可手还好好放苏欲飞怀里。

“账查完就能闲下来了?”

宋枕河摇头,忽想起苏欲飞不了解这些,解释道:“年末前我按例都会待在江南,但为了你,我可以想办法常回来。”

苏欲飞皱眉:“我陪你回江南,老是来回跑太累了。”

“现在不行,等以后吧。江南言多眼杂,待我把一切处理好再回来接你。”

苏欲飞正色,握住宋枕河的手:“你实话告诉我,不让我去是不是你在做什么事?很危险对吗?”宋枕河很少和他讲自己的计划,苏欲飞担心问得太多反而引得宋枕河不耐,只好忍着。但这并不代表苏欲飞什么都不知悉。苏欲飞让林放查过,巷子的地产是从周实远亲手里转给宋枕河的。宋枕河曾言一条街都是他的资产,官府文件里却只有一套宅子挂在他的名下,除非周实极为信任,否则定然选择将整条街过继到宋枕河户下,将两人关系绑牢。去岁末宋枕河还扶着周实出宫,一副关系融洽的样子。今年初周实却开始为了账目处处刁难宋枕河,两人关系俨然破裂。究竟发生什么才让二人骤然分道扬镳,苏欲飞苦寻不得。

“你身居高位,我是皇商,你突然陪着我去江南会引得他们怀疑。你的身份本就敏感,参你的人多了陛下免不了起疑心。”

“你知道……”苏欲飞知道崇祥帝不会对他怎样,但对宋枕河就不一定了。今年崇祥帝大刀阔斧整治不少官员、商户,苏欲飞也不想引得宋枕河被所有人注意,无奈点头。

宋枕河稀罕他这幅拿自己没办法的表情,当即喜笑颜开,转到苏欲飞身后,为他揉起了肩膀。

片刻,苏欲飞担忧地问:“有事一定和我商量。”苏欲飞转身看向宋枕河,目光如炬。

宋枕河嬉笑着遮住苏欲飞的眼,佯作受伤:“呀,你的眼睛太亮,闪着我了。”

苏欲飞转过身,听见身后的宋枕河没头没尾道:“江南前些天也下了很大的雨。”

苏欲飞忍无可忍,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宋枕河就势坐到他腿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歪着头看向他。

苏欲飞的手绕到他的后颈摩挲,开口道:“我在江南没人可用,你如果什么都不告诉我,到时真有什么事我怎么为你兜底。”

宋枕河一听话头,知道苏欲飞肯定察觉到什么。他由周实保举上来,两人来往密切整个京城无人不知,眼下周实突然发难,自然明显。宋枕河也不准备紧紧瞒着,轻描淡写道:“我与周家同气连枝,他们不会对我如何,顶多像现在这样使使绊子。”

“……”

‘他们’,苏欲飞心中担忧。现在看来户部也出力不少,宋枕河和周实确实关系匪浅。一条街不仅是礼物跟诚意,更是枷锁和脚镣,宋枕河没办法跟他们分离开。而宋枕河,苏欲飞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明白了宋枕河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法,付出多少,都不在意。

周全去灵州后,崇祥帝对周实的态度也开始微妙起来,近来被发落的官员大多隶属户部。宋枕河笑意吟吟的模样意识到了吗?

“周实自贾玉当了首辅后就擢拔为户部尚书,你到京城时空无一物,究竟答应他什么才让他作保举荐你当皇上?”

宋枕河看向苏欲飞,这个满脸担忧的男人,为他,为弟弟,为身边的每一个人。宋枕河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安抚道:“我会为自己留退路的。”此话不假,宋枕河知道周实不是可靠之人,与他相处处处留心。

说着,宋枕河倾身过去想要亲苏欲飞,却被他放在自己后颈的手拉得后退。苏欲飞从见面到现在对他处处试探,宋枕河心底早就有些不满,冷下脸,想从苏欲飞身下起身,却被遏制住,他带着气道:“是你自己说的,能够接受我,现在受不了了,离开就是,有什么好试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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