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日光斜打西窗,沿途倾洒在池中觅食鲤鱼的红金鳞甲。

粼粼金光,数尾鲤鱼张着扁圆的嘴,鱼尾晃荡出澜漪,起伏的水面倒映出一张略带愁色的白净玉容。

“夫人,您不能因失忆就躲着大人。虽然失忆了,但日子还要过下去。一次二次不打紧,次数多了,便是再满腔情意也要泄了气、寒了心。”

“夫妻感情可经不起这般冷淡和疏远!”

怀玉眉尖儿更紧,姚嬷嬷这些话可是说到她痛处和忧虑上来了。

据她的夫君,董郢所言,她在游湖途中,不慎扭伤脚摔进水中,脑袋碰到岩石,昏倒了过去。

落水醒来后,怀玉缺失了将近半年的记忆。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怀家,她的闺房里。

可现在,她身置上京,竟然和六年未见的未婚夫成亲了。

她丝毫不记得这接近半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脑勺和腿都负了伤,修养了好几日,怀玉今日才能下榻活动,头上的裹伤布也是昨晚上才拆下来。

想到缠绕在他宽大掌心的白色布条,怀玉更愁了。

昨晚董郢坐在床沿,长条裹伤布一圈圈搭落在他掌中,他扶住她的肩,查看她后脑的伤口。

回身时,手未放,甚而向里愈握紧握满,姿势亲密,浑似她倚靠在他的臂膀。

伤了脑袋的怀玉迟钝得一片空白,半晌,她羞赧地轻轻唤了他一声。

男人一动不动,定定瞧着张阖的红润唇瓣,从喉间挤出个“嗯”,字音溢出唇齿,他突然间低头。

呼吸相闻,怀玉慌张地避开了脑袋。那温热干燥的唇便落在了渐渐飞上云霞的颊腮。

她愣了一瞬,从董郢胳膊底下钻了出来,扭身面向墙壁,用稍凉的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降温。

他们两个多月前成的婚,正值新婚如胶似漆,甜甜蜜蜜之际。自己的妻子却失忆,不得不搬进书房,不能进行亲密接触,这显然有点为难新郎官了。

怀玉叹口气,漫不经心地撒下铒食,张嘴嗷嗷的鱼儿争先恐后地抢夺。

水珠飞溅间,她的声音有些沉闷。

“我不是故意的,可我还不习惯。”

香露是新采买进府,安排在夫人身边的侍女。进漱石院前,姚嬷嬷耳提面命府中规矩,以及夫人身子状况,提点她莫要走上一任被赶走的侍女的老路。

她七八岁就进大宅院当起丫鬟,几经辗转,耳濡目染,看多了后宅的鸡毛蒜皮,争宠暗斗。香露深知只有夫人和大人恩爱和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过得舒坦。

对于夫人的烦忧,香露在一畔听得认真,忽而灵光闪过,一拍脑袋:“夫人,您别忘了,您和大人自小相识啊!”

姚嬷嬷拍了拍大腿,方向明了:“香露说得对!大人与夫人虽有多年不见,可打小的情意真切。您要是不习惯,不妨多和大人回忆儿时,拉进彼此的距离。”

嘴皮子上下动得飞快:“夫人也要主动关心大人,不能只大人主动。这感情,就得你来我往,才能经营得好,只有一人使力,迟早有一天要累。”

提到儿时,怀玉眉眼舒展开了几许。

可下一瞬,她又想到昨夜。

六年不见,曾经的少年褪去青涩稚气,浑厚汹汹的雄性气息像是要把她囫囵吞下去。

怎么变化这般大。看她的眼神像是饿了很久,终于看到美味的食物一样。

无端让她有点紧张,下意识躲了开去,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才好。

但姚嬷嬷有句话说得有理,这夫妻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平心而论,董郢近些日待她周到体贴,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见她失去记忆,对夫妻身份尚未适应,于是一直宿在书房抱素斋,对她的伤势更是亲力亲为,每次都要亲自问询郎中情状。

便是昨日意外,他也向她诚恳道歉,惭言自己未能克制,鲁莽了,并向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反观她,这几日只顾沉浸在失去记忆的茫然和得知成亲的震惊中,确实不曾关心过他,不曾试图了解他,问一问这六年间他过得如何。

怀玉当然是想好生过好日子的,和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夫君。

姚嬷嬷还在出主意:“夫人,我们可以循序渐进,比方从肢体接触……”

怀玉抑着羞涩,听得若有所思。有什么好害羞的,她五岁就认识了他,两人婚约更是未出生前就定下的。

董家搬至上京前,她和董郢怎么也算得情意相通。

十几岁的年岁,两方父母皆默认小儿女培养感情,他还胆大到偷偷亲过她。

不过是六年不见,不过是未婚夫成了枕边的夫君。

可他还是当年的大哥哥啊!

怀玉这般想着,暗自为自己打气。

“阿缘。”

闻声,怀玉扭颈回头,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又惊又喜:“大人,今日回来得早。”

转而吩咐噤声的姚嬷嬷和香露,快去传晚膳。

昂藏身影已至跟前,董郢垂落视线,瞥过白细的指,冠玉无暇的面容含了笑。

“手里。”

怀玉疑惑不解,满头雾水地打开虚握的手心,赫然摆着几粒鱼食。

怀玉赧然地抿唇笑,她都给忘了,他怎么发现的。

鱼食放回盒里。

随即,董郢掏出干净的帕子,似乎想牵住亲自为她擦拭,几毫之距,手指堪堪悬停。

他将丝帕递过去:“擦一擦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怀玉总觉得柔软的帕子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如果她没有看错,方才他收回手时有一些失落和怅然。

那丝情绪溜走得很快,却惹得怀玉更加愧疚。昨夜的事情会不会使他受伤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她也难免会伤心。

“今日可有什么不舒服?”

怀玉回神,蜷了蜷手指,摇摇头:“头不疼,走得也好。”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不舒服要告诉我。”

怀玉点头:“好。”

她早擦干净了手,帕子捏在手里,起了数道褶。

“帕子脏了,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没关系。”

他回答得很快,又突兀地停了下,盯着她头顶的珍珠发簪,起了新的念头。

董郢微微勾唇,出口的语调略略低落。

“如果没有这桩意外,我现在应当在用你为我绣制的手帕吧。”

她猛地抬头,如了董郢的意,捕捉到了正确的重点:“我,答应你了吗?要给你绣手帕?”

恰到好处的伤感落寞,渐渐被董郢掩饰,他故作谅解:“没关系,你亲手做的,我等多久都愿意。”

怀玉不好意思起来,手里的帕子都变得烫手。

果然,还是要尽快恢复记忆,不然只有董郢一个人记得,倒像是她违约成了负心人,得多伤他的心啊。

怀玉立时补救:“明天,明天我就着手给你绣。”

董郢似乎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时间很短,不过几息。

怀玉都没能反应过来,头顶的手掌已经离开,耳边却钻进一句笑语。

“多谢娘子。”

“不,不谢。”

怀玉红了耳尖。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娘子,怎么简简单单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浸了糖浆似的黏糊糊的。

晚膳丰富,怀玉病初愈,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

董郢连续为她舀了三勺虾球,将青瓷盘堆了一半。

见他还要继续,怀玉忙说:“够了。”

董郢放下玉勺:“多吃些。”

怀玉点头,犹疑着给他夹了筷鸭肉。

“你也吃。”

董郢定定看了两眼碗里的酱鸭肉,嘴角弧度更大:“好。”

原本属于兄长的待遇他也能享有了。

原来如此令人愉悦,喜欢到,恶劣地希望她能一直失忆下去。

六年间,董郢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先前怀玉不曾多留意,现在想,她应该早些问一问,表示她的关心。

所以在吃完一口鲜嫩的虾仁后,怀玉问他:“你的病好了吗?”

他微顿。怀玉想自己是不是太直接,让他忆起了痛苦的回忆。

她只见过一次犯病的他,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小时候董郢,不,那时候叫董骞,还没有改名字。可能因为自小身体有疾,他不是活泼的性子,却会在一旁耐心陪着怀玉玩耍,时间久了,不苟言笑的脸上也会因怀玉逗他而出现浅浅的笑。

但和平日完全不同,生病的他像是快要枯萎的草木。

了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苦涩的药味冲鼻。

肯定很疼很难受,她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就觉得被药腌入了味。这药可真苦,心理作用下,便像感受到了四肢哪哪都有点疼。

她正要弥补两句,听到董郢的声音:“大致好了,但不可避免留下了病根子。”

毕竟病了十几二十多年,总有那么几丝顽固的病气钻了骨髓里,这再合理不过。

藏不住情绪的姣好面容,浮出共情的心疼。

短短语句中,不知怎地,她仿佛听出了一种“终于问他了”的松懈。

怀玉再次羞愧,她应该早点关心他的。

董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改名字就是为了替身换命。到上京后,父亲遇到一个头戴方巾的巾门,神医给出此法子,当时只是寻医无门试一试,未成想当真一年比一年更好了。”

怀玉一幅解惑了然的模样。

当时,她刚醒来,在失忆情况下喊了声“董骞哥哥”。

董郢神色不变,只面容端肃地纠正称呼。

许念及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于是他又体贴地让她随心,虽改了名,但愿意叫哪个都无妨。

怀玉乖巧点头,默默红了脸。她怎么会叫大名呢,她以前叫他“哥哥”,这次带了名字也是觉得太久没见,两个人都长大了,哥哥二字是不是有些亲昵。

后来得知已经成了亲,再叫哥哥好生别扭,又不是兄妹或情郎。合该叫声夫君,但她失忆,一时有些叫不出口,于是跟着下人称他“大人”。

谁知改名还有这一层意义,怀玉庆幸,幸好没有再叫。既是替死的名讳,还是不要叫的好。

怀玉安慰:“总会更好的!”

小脸上神情认真,单纯可爱,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好生动鲜活的阿缘。

像半年前刚到董府的时候,一个被保护得很好,单纯善良,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很想叼走藏起来,但这次要小心,不能再把胆小的小兔吓跑。

深情的一双墨色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直看得怀玉脸有点热。

她以前是很喜欢他的,六年过去了,这张脸还是这么完美切中她的审美,符合她的胃口。

缺失记忆的怀玉想,他们可能、大概应该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董骞:[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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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少年夫妻走到了中年,平静的生活却出现了裂痕。

也是,谁能容忍和一块木头过一生呢。

◎男女主岁数均3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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