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婚当日，叶清欢一早就来到了云晖帐中。

辰时末昆泰将会派人过来迎接安定公主，巳时公主将与昆泰共同登祭坛祭拜天地神明，之后便是各项婚礼仪式，为了保证交流顺畅，以及预防突发状况，需要有舌人全程陪同在云晖身边。但新娘身边一直带着个男人多少有些不合适，于是使团这边便决定由叶清欢“男扮女装”陪伴左右。

叶清欢作为“贴身侍女”，也需要精心打扮，她一入帐，便被引到了云晖身边的位置上，几位侍女端着各式梳妆用具围了上来。

叶清欢偏头看向云晖，只见她眉目如画，此刻嘴唇微张，侍女正在为她涂上口脂。像极了一朵娇花，尽态极妍。

这画面过于美好，她心中越发不忍起来——今日礼成，这位看似娇弱的少女，便要成为北狄人的阏氏，永远留在这片各种意义都称得上是环境恶劣的草原上了。

叶清欢梳妆完毕，云晖也已经换上了华丽繁复的玄色婚服，戴上了雕刻瑞兽的金制头冠，一排排的珍珠垂顺在她的脸前，美丽的脸庞隐在了珠帘之后。

时辰已至，北狄使者准时过来迎接，帐外号角声响起，云晖在叶清欢的搀扶下出了帐篷。

或许是为了进一步烘托紧张氛围，又或许只是上天可怜远嫁的公主，昨晚草原上下了一整夜的雨。

现在雨虽停了，一出帐篷一股湿气扑面而来，灰白的乌云密布于阴沉的天空中。

可能因为起太早了，也可能是眼皮子跳会传染，张平先前一直说自己眼皮跳，叶清欢今早眼皮子也开始跳了起来，此刻一看这天气不好，更是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云晖一眼。

云晖感知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你看，天上的云朵像鱼鳞一样，边缘都在发着光。仔细一看像是一条龙在往那边飞呢。我虽不会看天象，但总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叶清欢听她这么说，竟还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条若有似无的很抽象的发着微光的龙。

她想到了那句“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直译过来是“每朵乌云都有银边”，引申过来就是困境之中也能看见希望。

云晖虽不像她有系统这个金手指，但她比叶清欢成熟坚韧。或许她也能像鲁阳公主那样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呢。如此想着，她的心情一下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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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正如云晖所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上午的流程竟出乎意料的顺利，一直到午宴都没出什么岔子。

单于成婚，是值得君民同乐的盛事，所以午宴在空旷的广场上进行，参加午宴的人数众多。除了能落座的贵族，普通人也能过来看个热闹，还能领到单于分给他们的几片烤羊肉沾沾喜气。

是以，午宴一扫先前的庄重，气氛一下变得活跃热闹了起来。昆泰和云晖甫一露面，宴席上便响起了欢呼声。一同祭完天地，两人便算是上天见证过正式结为连理了。昆泰伸手牵住云晖的手，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将她引至了设于高台的织锦坐垫上，两人并排坐着。

高台主座的后方再下去一个台阶的高度，还有一个留给舌人的位置，为了让高位上的二人在空旷的室外也能够正常交流，舌人的位置留在了正中间，此刻叶清欢正有些煞风景地坐在那儿。原本应该隐入二人投下的阴影之中，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然而此刻天已放晴，正午明亮的阳光也照在了她的身上，让人根本无法忽略。叶清欢本来身形就偏小，加上座位偏矮偏远，远远望去，就是一个“一家三口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的构图。

但比起待会儿还要经历的“别人吃着我看着并努力工作”的顶级折磨，此时做个电灯泡而已倒也不算什么。

昆泰从见到安定公主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一开始离得稍远，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中原的公主果真体态优美，走起路来庄重优雅，看在他的眼里又带着几分勾人的妩媚，是与草原的女子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情。

方才将她牵过来时，虽身体靠近了不少，但隔着厚重的衣服，尤其脸上还隔着一层珠帘，仍旧如雾里看花，整个人有一种距离很远的不真实感，只隐隐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香甜的气味。

是他从来没闻过的让人沉醉的味道。

不光是味道，方才安定公主手上那软软凉凉的触感也一直留在手上，挥之不去。

很好摸。

……

却又有些可疑。

哪里可疑呢？

昆泰盯着身旁的公主的手出了会儿神。

那是一双白皙的手，却算不上特别好看。骨节有些粗大，光看手型甚至比他从小生长在草原上的姐妹们的手还要粗糙一些。

这双手不大像是自小养尊处优的中原公主会有的。

他心中疑惑，却又不想在这种场合过于冒犯，便学着中原人的委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素闻大晟公主个个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何公主殿下这双手却看着与草原女子的手无异？”

叶清欢心道不妙，程靖说的果真不错，是不是真公主这边也是一眼就能看穿，昆泰他果然起疑了！叶清欢一边翻译，一边仔细观察着昆泰的神情，开始在脑子里调用应急预案。

云晖听到对方这么问，原本要去拿杯子的手一顿。

她将自己的手放至眼前看了看，而后一笑，很自然地将手覆在了昆泰的手上。

冰凉又柔软的触感包裹了昆泰的大半个手背。

方才牵着她入场时，他只握住了一点指尖，现在手完全被包裹住，又是不大一样的触感。比他先前的感觉要稍微粗糙一些，尤其指腹与手掌连接处长着一层薄茧。

那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轻柔的触感像是在水面激起了涟漪，他心中有些发痒。

他当即反手覆盖住了那只柔软的手，将那冰凉的触感握在了手中。

珠串在微风下互相敲击，发出清脆的微响，透过珠帘，能隐隐看到女子勾了勾嘴角。

昆泰觉得心口有些发热。

只听公主温声道：“单于明察秋毫，妾身确实为了能够适应草原生活提前练习了骑马。”

那声音似甘泉，清冽而柔和。昆泰觉得自己仿佛在戈壁中行走了许久的旅人，听见这声音便觉得心中熨贴，又贪婪地还想要多听一些。而她所说的话，更是让他心中有些触动。

“为了适应草原所以提前练习了骑马吗？”

云晖一笑：“不过虽然自己努力练习了，却仍旧生疏得很。单于若得空教教妾身可好？”

昆泰也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可是草原上有名的骑射手，明日便带你去！”

杵在两人正中间的电灯泡叶清欢瞬间觉得自己的瓦数有些过高了。

这边在交流感情，下面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是那些北狄人在起哄让单于快点选勇士出来搏斗助兴。

昆泰做了个手势，示意下面的人稍安勿躁，而后缓缓开口道：“我们北狄的汉子个个勇武，骁勇善战。”他目光巡视全场，说到这句时，眼神在太子身上停留了片刻。场上的北狄人为这句话欢呼了起来，毫不放过任何一个展现自己勇武的机会。

昆泰又挥了挥手，欢呼声暂停，他一边巡视着全场一边继续道：“但大晟也不乏勇士。大晟的舌人初来乍到就一掌击败了能打死猛虎的乌屠力，他的传说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过了。可见大晟卧虎藏龙，大家可千万不要轻敌！”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停留在了合顿身上。

北狄人崇拜强者，哪怕来自敌对阵营，只要是真正有实力，也大多会得到发自内心的崇拜。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大晟目前并不算敌对阵营，就算他们看不上没有血性的大晟人，也不妨碍他们尊敬真正的大晟勇士。是以昆泰这番话一出，场下也响起了一阵跟方才差不多阵仗的欢呼声。

合顿是个例外。

因为乌屠力正是他安排在路上，打算给大晟使团一个下马威的。

他现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北狄人对强敌没有抵抗力，尤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亲身感受过单于口中那位大晟勇士的实力。若要他们当场挑战战斗力有目共睹的程靖，他们可能会有些许犹豫，但要挑战这个传说中的年轻人，他们充满了热情。

是以，第一位呼声最高的北狄勇士果然提出要挑战大晟太子的舌人。

此刻坐于上座正小口吃着烤羊肉的鲁阳公主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道：这个昆泰，倒是会打算。

合顿有反心并且还已经有了些行动，他怕是也已经察觉到了。

谋反事大，需要快速处理，断不能等事态发酵。

但大晟使团在场的这段特殊时期，此事却不宜张扬。对于昆泰来说，目前的首要敌人是阿尔泰，南王庭内部不和的事情若是被大晟知道，难保大晟不会起了趁虚而入的心。

甚至也不能暗杀，使团接风宴上合顿与鲁阳公主的交锋大家都看在眼里，在很大一部分人眼中，此时的合顿是比昆泰要更有骨气的。这种情况下若是合顿突然死亡，他的部下必定会怀疑是昆泰动的手脚。哪怕合顿真的就是因为普通意外突然暴毙，经由合顿手下一渲染鼓动，昆泰也能变成幕后真凶。如此，昆泰的声望进一步下滑，合顿手下推一个人出来，便能成为合顿第二，而后取昆泰而代之。

慢不得，急不得，明不得，暗不得。选哪个都是下策。

昆泰这小子，却似乎想出了一个不错的解法——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