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偌大府邸夜里灯火如昼,开着一扇漆红朱门,等待主人的到访。

黄管家行色匆匆跨过门槛,向后招手令小厮上前搭把手,见小鱼儿等人脸色凝重,温瑜则昏迷不醒,他赶紧让人去找大夫。

“夜里寒气重,各位请先进府内歇息吧。”

黄管家目光一顿,他神色惊讶,望着戴头纱的阮欢棠,嘴唇嗫嚅。

他头一次见,督主带个女子回府,此女究竟何许人也。

小鱼儿先行一步,却在门前止住脚步,小锦鼠也有所察觉,他退了半步,似若平常与黄管家道:“娘子一路辛苦,现在便备些热水,找人来伺候洗漱。”

阮欢棠睡眼惺忪,蔷薇花纹的头纱虽轻薄,但她初次戴不适应,仍有些透不过气,打起了瞌睡。

恍恍惚惚地,阮欢棠与小锦鼠擦肩而过,一道跟黄管家进了府邸。

角落内,有人注视着门口几人动向,正要蹑手蹑脚离开,他衣领一紧,紧接着整个人像小鸡崽似的,被提领到半空。

“你这小乞儿在这偷偷摸摸做什么?!”

小锦鼠儿神色严肃,晃了晃那脏兮兮的小崽子。

“略略略。”

小孩非但不怕,冲他扮鬼脸,突然伸脖一口咬住他手腕!

撕扯的痛楚剧烈,猛遭一狠咬,小锦鼠直抽冷气,松开了攥住小孩的手。

小孩双脚乱蹬,从小锦鼠手里挣脱,贼溜地冲进夜色之中,一眨眼,小孩没了影,再也寻不见任何踪迹。

厢房外。

大夫叹气摇头,他满脸无奈,提着药箱走下小阶梯,黄管家焦急吩咐下人:“快去请胡太医!”

忽然,一声下人的惊呼传出厢房。

“老爷他醒了!”

灯烛滴下一行蜡泪,厢房里暖柔的烛光照人心暖洋洋,朴素典雅的陈设泛层暖意柔光。

下人们默契的噤声,小鱼儿不可置信缓缓从黄花梨木椅起身。

全部人的目光凝聚于床榻前,二人的身上。

阮欢棠转着眼珠子,睁大的杏目茫然,她的手腕被只玉手紧紧攥住,方才她好似听到一声‘别走’。

目光沿着那只玉手一路下滑,她转过头,错愕见温瑜坐起身,他眼里布满血丝,一双眼像看待猎物般,紧紧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挣了挣那只手腕。

他心里涌现无数道模糊的声音,扭曲兴奋的发出叹呼,“好香,好美妙的气味。”

那一道道声音勒令他不要放她走,驱使他的行动。

“不许走!”

温瑜冷喝一声,他微蹙眉间,却倏忽闭目倒下,攥住阮欢棠的手无力地松开。

众人心思各异,小鱼儿担忧的立在床榻一边,不时的问下人:“胡太医来了吗?”

下人摇头。

黄管家带来两个丫鬟,着她们去扶阮欢棠沐浴安置。

黄管家:“娘子,这是我从其他府邸要来的丫鬟,她们可供你随意差遣。天色不早,娘子就寝休息吧。”

阮欢棠点头,她待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倒会碍事。

一个丫鬟扶住她手腕,一个则虚揽她腰身,她一步三回头,心里还是担心。

外面等候的几名丫鬟分好队形,提灯的两名丫鬟走在前头,她们护在阮欢棠左右,踏进了朦胧的月色中。

“月儿弯,月儿圆,月儿升,月儿落……”

“月亮娘娘来了,我的小少爷怎么还不睡呢?”

一首古老的童谣从远及近,像母亲温暖的手,拂过温瑜耳畔。

他撑起沉重的眼皮,熟悉的声音随即传来,“来!上来!我的小雏鹰,就该翱翔天际!”

是…是阿爹的声音……

将军府一角,稚气的孩童头戴幅巾,欢笑着扑入高大男子的怀抱,他脸上洋溢开心的笑容,坐在父亲肩膀上,扬着手里的纸鸢,想象自己是天空中迅猛的黑鹰。

“飞咯———”

不远处,坐在石凳上的一位妇人放下竹简,她笑脸无奈,“就知道玩,夫子布下的课业完成了?”

“还有剑术也可练过了?”

嘴上是这么说,阿娘拿着绣帕温柔地擦拭他脸颊,“嗯,我的儿就该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不然,就是脏兮兮的大将军了!”

“儿子脏兮兮又如何,儿子做定了精忠报国的镖旗大将军!”

父亲放下自己的亲儿子,转身只顾哄妻子开心,只叫儿子一边玩去。

温馨的一幕渐渐淡去,冲破天际的火光撕裂万里晴空,将军府一片混乱,士兵兵刃无情地刺穿府内下人腹腔。

霎那间,遍地横尸。

“陛下圣谕!温氏参与乱党谋逆之行,速速查抄温家!若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府内人人自危,惊惶四散而逃,一仆从慌乱间,将御赐的尚方宝剑摔落,剑鞘四处裂开,断裂成两半,剑身也不能幸免。

昔日光景如同泡沫转瞬即逝。

沉闷的灰暗笼罩天空,黝黑的地牢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夜过后,天空放晴。

灼日照在孩童小小的身子上,他抱着断剑,一睁眼,父母紧紧阖目,尸身早已僵冷。

父母紧拥对方,他们怀中飘出一张血纸,二人脚前,镶金酒杯散发刺眼火彩光芒,里面已无鸩酒。

泪珠一颗颗涌出他的眼眶,晶莹剔透的泪珠浓缩着一幕幕过往画面。

泪水淌过他唇下小痣,他尝到了悲痛的苦涩味。

一个决策深埋心底,他紧握尚方宝剑,藏好血纸,满是泪水的眼眸坚韧。

直到,那日游行于御街,去往法场,天子步辇就在后头,他知道,他的机会有了。

押送囚犯的主将曾是阿爹部下,他苦苦哀求,甚至以恩挟报,对方眼里含泪,犹豫再三仍然万分动容。

主将用剑劈开他身上枷锁,他暂时拥有了自由。

强压下心中哀痛,他忍住泪水,望着围观的百姓们,周遭一切事物沉寂。

他诚挚一拜,扬声:“温瑜在此恳求诸位,让瑜一条生路!”

百姓们皆受过温家恩惠,他们看他的目光无不怜惜不忍,退出几丈之外,让出一整条无阻道路。

他跳下囚车,直奔大道尽头。

不到半步,有名小将挥剑拦下他,“主将心慈,可你的部下却会受你牵累!导致家破人亡!你视你的部下如草芥?”

主将下马护在孩童身前,他弯腰低首作揖,施了一个大礼,语气诚恳:“这一切罪责全由我承担,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温家只剩他一人,我曾为……岂能丧尽良心,坐视不理!”

“好,主将回报恩情之状足令天下人佩服。哼,他若是一路下跪叩首到半路,可见他诚心赎罪,到时,我也不会阻拦。”

烈日当空,滚烫的日光灼人肌肤,长长的御街犹如万水千山。

以一人之力,何以跨越万水千山。

孩童高举手上尚方宝剑与血纸,每每跪下,街边驻足举目的百姓们心里跟着七上八下。

“多、多谢你们陪着我。”

他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挂起苍白的笑容,向百姓们致谢。

鲜红的血色晕染出他双膝膝袜,他咬牙强忍锥心刺骨的疼痛,每跪一下,犹如千根银针扎在身上。

他不能停下,他怎能停下。

双膝流出的血化作一条血河,托着孩童单薄的身躯,往下流一送。

天子仪仗队近在眼前,锦衣卫统领策马欲上前派人护驾,却被孩童鲜血淋漓的双膝震住。

清风徐来,掀飞孩童手里的一张血纸。

孩童挣扎着起身,伸手拼命想要抓住自己的希翼。

可风儿像是在跟他作对,风力骤然变大,血纸飞上半空,遥不可及。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连老天竟也要绝他生机!

却在下一刻,众人亲眼目睹血纸被风送入步辇轻纱帐内,他们纷纷吃惊不已。

天子接过风带来的血纸,看出帐内的第一眼落在尚方宝剑,这是他所赐之物。

如今,尚方宝剑已断……

故人不在。

良久,天子细细打量倔强挺直脊背的孩童,陷入了沉思。

随侍的大太监冯德心细如发,主动接下这烫手山芋,“奴婢还未曾见到如此坚毅之人,何况他一介孩童便骑射绝伦,奴婢实难忍心陛下痛失人才。”

“哦…?冯伴伴怎么看?”

浓稠的血海覆盖住所有,唯有一些痛苦挣扎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父母冤死眼前,你有仇为何不报!报仇!报仇!!”

“你甘愿对仇人俯首,为奴为婢,是否已经忘了冤死的父亲母亲!”

“你难道真想当朝廷鹰犬,一心一意听命仇人!”

“不…不……不是!”

父母亲死不瞑目,惨死的脸倏忽出现。

温瑜气喘吁吁从沉重的梦里脱身,他满心惊骇,一口血翻涌出喉间,不可控的溢出唇角。

“哈哈哈哈……”

他猛地仰头一阵大笑,涸红眼尾溢流一行泪水。

为此事他郁结于心,曾几度崩溃。

为得到实权,他一步步爬上高峰,苟延残喘至今,却忽然有人说,他所经历的一切,皆是书里内容,他只不过是男女主情爱的工具人。

守在外侧的小鱼儿听到动静,着急忙慌进来,见此情景,默默地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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