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但与强势的语气不符，陆言的衣袖被他当成救命稻草般紧拽，泄露出心绪。
见外套快被揪坏，陆言赶快把它从宋词意手中拯救，用自己来代替，十指相扣的肌肤触感使宋词意微怔。
“只是说你父母性格开放，还有他们的一些......兴趣嗜好。”陆言委婉重述。
就算已经凭借片面之词对那对夫妇没有好感，但陆言也不会在不了解宋词意想法前说对方坏话。
宋词意把自己死死镶嵌进陆言怀里，不让人看到表情。
“我小的时候，常常会自己跟自己玩躲猫猫，有一次我突发奇想，躲在我母亲的衣柜里......”
“......然后她们突然进来。”
“那之后......我看到有一个人......他......被掐住脖子......”
也是在那时，宋词意知道当人濒临死亡时会有什么举动。
眼球突出上翻，仿佛随时会脱离眼框；嘴巴张大，发出野兽临死前的嘶吼；求生欲导致他不自主地挣扎，脚胡乱蹬着空气；以脖子为界线，被分成不同颜色。
红与白。
......还有黑色。
宋词意换了口气，闻着陆言的气息勉强继续。
“我很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自己捂着嘴。
“但我跟他对到眼了。”
明明不应该被发现。
“他像是在向我求救。”
明明那个人是自愿的。
陆言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声音出不来，又或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小言？”
没听到回应，宋词意拧眉想抬头，却被一股力量紧抱，温热驱散寒冬。
陆言学着刚刚感受到的动作，手指摩擦宋词意后颈。
“......他......死了？”
宋词意被陆言的想法拉回现实，莫名觉得很好笑。
“没有，窒息play听过吗？”
“......听过。”
“我一想到他们就会觉得很恶心。”
腐烂的淤泥堵住呼吸道，吐不出来，停止呼吸也没用，令他想把自己剖开，把血肉里，骨头上的污秽都刮除干净。
陆言安慰，“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当父母。”
宋词意手臂收紧，声音闷在陆言肩窝，“我知道，我也不需要他们。”
陆言顺从歪头，任由宋词意把自己当猫薄荷来吸。
袒露伤口，非但感受不到任何失重感，还被温柔包扎，宋词意情绪高昂，继续把自己一层层剥开，“其实以前伯父对我印象就不好，在他看来我不择手段，吃人不吐骨头。”
“......你是吗？”
“是。”
宋词意话音似浮云，一吹即散。
“或许我在别人面前跟在你面前不一样，你看到的我并不真实，我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是为了博得你好感而装出来的。”
陆言动作未停，“那你会累吗？”
“......不会。”
不论是真是假，宋词意只要看到陆言因自己开心喜悦，为自己无奈叹气，内心就产生不出演戏的疲惫。
装久了，宋词意开始疑惑他真的戴着面具吗？
这时，陆言突然问：“......你会想报复他们吗？我可以帮你。”
宋词意怔住，他所熟知的陆言——家庭美满，手足和睦，有出乎年龄的思维与沉稳，应当是个善良守礼的少年，未曾想过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但他竟因此生出丝丝雀跃，如同落单的怪物嗅到了同类，一样的疯狂、一样的无情、一样的怪异。
顿时，心目中属于陆言的雕像被刻划得更立体、真实，宋词意甚至想着如果陆言想要，他连心脏都愿意剖出来。
粗暴地将眼镜甩至沙发，宋词意捧着陆言脸庞，目光痴迷，“没想到小言你还有这么凶狠的一面。”
发觉精神涣散，陆言用力眨眼强行振作，“所以你看，你......知道的我也并不真实。”
“那你也是装来骗我的吗？”
陆言道出想法：“与其说是装，不如说是隐藏。”
“面对不同人时，我们......本来就会展现不同的样貌......”
他狠心把指甲刺进肉里，接下去讲：“......而且理所当然的，只想把好的一面给自己在意的人看。”
“但......某些时刻......我们会希望自己坏的一面也被人接纳......”
讲完一席话，陆言脑筋越发迟钝，睡意铺天盖地袭来，身子往前倒。
宋词意稳妥接住，趁陆言不设防，忽地取下他的眼镜。
“你......”
话骤然停顿，陆言意外闯进一双灰瞳。
雾中闷雷隐隐，撼动魂魄，如末日前夜，一旦失守，风暴将会随时席卷而来。
他心神恍惚，准备放弃抵抗……
“叮铃铃！叮铃铃！”
煞风景的铃声在室内回荡，成功让宋词意心情乌云密布。
反应过来的陆言率先落败，退缩状地移开视线，唯有从脖颈至耳尖的通红能表达想法。
宋词意暗自可惜，只差一点，不过......还有机会。
他制止陆言准备接电话的动作，手机奋力地彰显存在感，却被两个对望的人无视。
“怎......么了？”
宋词意把人搂回怀里，“小言你是不是很困？”
“嗯......”
“直接睡在这里不好吗？”
宋词意极其轻柔，优美的嗓音似催眠曲，“困的话就睡吧，不要硬撑。”听得陆言昏昏欲睡，眼皮沉重。
“我帮你跟你家人说，他们不会怪你的。”
“明天我提早叫你起床洗漱，再送你回去上课，不会有事。”
所担忧的各方面都被顾虑到，陆言只觉安心，不禁产生一种想法：不用挂念任何事，只要负责享受就好，因为会有人替他打理。
理智被使劲按压，摇摇欲断，耳边一切声响飘远，美梦在触手可及处。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再次打来。
陆言视线模糊，讲话含糊卡顿，“我......得回去......”
宋词意笑容一僵。
“为什么？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回去......下礼拜才容易......出门......不用翻墙......”
“别担心，要是你出不来，我就翻墙进去。”
陆言心动一瞬，还是嘟囔，“不行......”语气带了点无法睡觉的不满。
“......为什么？”宋词意不懂陆言固执的点，自己的提议分明对他没有坏处。
“等我......回去跟我爸谈......不让他找你麻烦......”
宋词意脑中空白，“就因为这样？”内心某处被凿出个洞，天光倾泻，黑暗退散。
对宋词意来说，陆宴戈怎么看待自己不重要，只要陆言站在他那边，被讨厌、被排斥他都不在乎，之前说的一切也只是示弱，从没想过会被陆言记在心里。
陆言迷迷糊糊摸着宋词意头顶，像是在替动物顺毛。
“我......下礼拜再来住......不骗你......”
宋词意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拍了拍陆言的背，“我知道了，我不勉强你，睡吧，快到你家时我再叫你。”
陆言讯号接收得有些延迟，眼睛微睁，“......真的？”
“真的。”
陆言叮嘱，“那你记得把我摇醒。”上一秒刚口齿清晰，下一秒即刻昏睡。
宋词意苦笑不得，心想以后不能再怂恿小言喝酒了。
他抱着全然相信自己的人，既无奈又宠溺地亲吻对方发丝，沉默吐露爱意。
*
轿车后座，宋词意轻拍躺在自己大腿上的陆言，温顺呼唤：“小言醒醒，快到你家了。”
陆言猛然睁眼，茫然左顾右盼，在宋词意的帮助下坐直，脑袋仍一片晕眩。
宋词意递过水瓶，“喝口水。”
通过喝水的功夫，陆言望向窗外，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再行驶过几个街区，家门口就在前方。
眯了段时间，精气神却只好了一丁点，陆言懒洋洋地打哈欠，任由宋词意梳理他翘起的头发。
不久后抵达陆家。
两人下车，宋词意从后车厢掏出下午夹的鲨鱼猫咪，塞给陆言。
“这只给你。”
陆言把玩偶抱在怀里，捏一下鲨鱼脑袋，低头后下意识地推眼镜，没想摸了个空。
“在我这里。”
宋词意从怀里掏出眼镜盒，避开陆言打算接过的动作，亲自帮他戴上，而后顺手整理外套绳子，手指亲昵地在领口打圈。
奈何陆言已经困倦到处于不受万物，不为所动的境界，实在回应不了。
他半阖着眸，提醒：“你......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
见陆言这副模样，宋词意也不在多话，摸完脸便放人离开。
“好，回去好好休息，下礼拜见。”
道别完，陆言走到家门口，一打开便与三个人齐齐对视。
陆宴戈脸黑得跟碳一样，苏夏影和陆嫣然投来八卦眼神。
陆言：莫名有股既视感，好像前不久刚看到一模一样的画面。
*
【小剧场-心脏】
宋词意：(把心掏出来)给你！
陆言：？ ？ (瞳孔地震)(手忙脚乱拒绝)
宋词意：(猫咪委屈)
陆言：！ ！ (急忙安抚)(小心翼翼接过)
陆言：(扫除灰尘)(保养抛光)(亲一口)(塞回去)
宋词意：(愣住)(心跳飙升)(把人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