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晏尘在离他半臂的位置坐下,低头绞着衣带。耳畔重新流入琴音,两个人就这样坐着,谁也不说话。
落日西斜时,一曲毕。
慕归月双手轻轻搭在琴身上,道:“阿遥走后,珞珈山的花已经有五百年没开过了。”
祁晏尘侧过头去,第一次在慕归月身上感觉到了如此强烈的情绪,收回目光,道:“到时候找到了指针,我重新给你种一片。”
“当真?”
“那是自然,我祁晏尘从不做欺骗兄弟的事!”
慕归月微微弯了一下嘴角,道:“好。”
祁晏尘拍了拍他的肩,讪讪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楚云起只说了怎么进来,没说出去的法子啊。
慕归月扫了一眼周围的一花一木,五指一扫弦,刚刚那条白色甬道就又出现在两人面前。
祁晏尘看了看甬道又看了看身旁之人,道:“合着你是来去自如?”
“这幻境做的挺逼真,想多呆一会。”
祁晏尘无语,小声道:“真的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楚云起坐在凳子上,指使着刚清醒过来没多久的弄舟一会儿推一下陆离,一会儿搡一下裴行川。
“朝颜公主,我家神君什么时候出来?”
楚云起翘着腿,磕着瓜子,道:“不知道。”
弄舟叹了口气,踢了一脚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裴行川,骂道:“都怪你,带个路都带不好!”
楚云起笑道:“这裴行川在我们这一辈也是个佼佼者,怎么被个心魔困这么久?”
弄舟努了努嘴,道:“谁叫这家伙一天一肚子坏水,这下遭报应了吧。”
楚云起一颗瓜子丢在他脸上,道:“这家伙没爹没娘的自己不狠点那还不被九夷那群豺狼虎豹吃干抹净咯。”
“那还不怪他那个爹。”
楚云起点头表示赞同,道:“裴泽霄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弄舟附和的话还没说出口,刚刚还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陆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道:“你们认识我的阿泽?我的阿泽在哪里?”
弄舟一边推一边解释道:“什么阿泽,我不知道啊,陆姑娘,你先放手。”
楚云起眼珠一转,顿感不妙。
祁晏尘刚一睁眼,耳边就炸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抬眼一看弄舟被陆离扑到在地,楚云起则一只手点在陆离冒着黑烟的眉间。
“我靠,你们两个总算是回来了。”
楚云起飞快道:“这陆离是裴行川亲娘!”
祁晏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窗外便流进来一条梨花花带,将陆离包裹在了其中,几人眉间均没入一瓣梨花,便都像入了定似的立在原地。
九夷裴家。
裴行川站在大堂中央,身后跪着一对年轻男女,一个是从未见过的生父裴泽霄,一个是见过一次的陆离,面前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裴家当家人裴厉。
他侧首看了看那女子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眼尾微微上挑,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压迫感十足,但此刻却是满眼惊恐。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皆是一身血污。
裴厉恨铁不成刚道:“就非得是她么?”
裴泽霄一字一句道:“唯陆离一人。”
唰地一声,裴厉甩袖离开。
陆离一下子软了下去,倒在裴泽霄怀里,强扯着笑道:“我没事,别担心,只要小川好好的就够了。”
裴泽霄胡乱抹了把脸,道:“小川会好好的,我们也会好好的。”
一张灯结彩装点得红红火火的高门大院前。
祁晏尘问道:“朝颜和弄舟哪去了?”
慕归月道:“应该是被打散了。”
身后传来一阵唢呐声,二人回头,是一顶十六人抬得大花轿,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这是陆离的梦境?”
慕归月回道:“应该是那树灵的。”
十里红妆走了半个时辰,末尾却缀着一被四个小厮歪歪斜斜抬着的小破轿子,从正门旁一不足七尺的角门进去了。
二人跟着送亲队伍来了里院,一长得和裴行川有四五分相似的男子一脸不愿意的和盖着盖头的女子拜天地。
四周一阵蝉鸣蛙叫,楚云起和弄舟两个人趴在墙角,里面时不时传来女子的低声啜泣或婴儿啼哭的声音。
弄舟小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扒人家墙角?”
楚云起白了他一眼,道:“这里是裴家,我们要是现在出去他们倒是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可就不好说了。”
弄舟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楚云起探起身,朝里看了一眼,又立马缩了回来,道:“是陆离。”
画面一转,几人皆来到了火神台。
弄舟一看到祁晏尘就冲了过去,抱住祁晏尘不撒手,道:“神君我可想死你了。”
祁晏尘笑道:“一天天油嘴滑舌和谁学的?”
楚云起慢悠悠地走过来,将弄舟提溜开,道:“你们刚刚去哪了?裴行川呢?”
祁晏尘摇了摇头,将刚才所见之事悉数说了。
楚云起道:“看来我们是被带到陆离和裴泽霄的记忆当中了。”
弄舟靠着祁晏尘手臂,嘀咕道:“谈恋爱这么辛苦吗?神君可不要去吃那种苦。”
祁晏尘哭笑不得地弹了他个脑崩,道:“一天天想些什么?”
“没办法,脑容量有限,只装得下吃的和你。”
楚云起一把把弄舟拉了过来,朝慕归月抛了个得意的眼神,慕归月纹丝不动。
我靠,他这是无视本公主?
楚云起感觉脸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多说什么,她跋扈张扬但不代表她是个没脑子的棒槌。
远处炸开一道火光,顷刻之间,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几人朝上一看,祭台上那盘旋着龙纹的石柱上捆着的不就是裴行川吗?
裴行川头发凌乱,眼神空洞,丝毫没有昔日那不可一世的骄傲。
楚云起飞身就要去救人,却被一道剑影给打了下来。
“谁啊这么不长眼,本公主都敢拦!”
阴影当中走出一瘦削的人影,手里提着带有火神传承的烈阳剑,一张白的吓人的脸出现在几人面前是裴泽霄。
楚云起顿时火冒三丈,骂道:“你个当爹的生而不养就算了,把裴行川挂在上面做什么?”
裴泽霄冷笑一声,道:“若不是为了他,我的离儿怎么会死,他凭什么安安稳稳的活在世上?”
楚云起一时哑然。
“离儿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却只能留一缕魂魄蜗居在大漠之中,而他却心安理得地做着那高高在上的九夷少主,我今天就要把他欠离儿的全都讨回来。”
说罢,挥剑间一条火龙伸长了火舌直直朝着裴行川扑去。
祁晏尘立马祭出天倾,堪堪拦住了火龙。
“陆离拼了命留下的你就要这么给她毁了么?”
“这孽畜除了和我一样身上流着九夷那腌臜的血以外于我而言并无不同,我只要离儿回来。”
裴泽霄一跃而起,将剑直直插入裴行川胸口,道:“去死吧。”
裴行川的血滴落到石柱上,石柱上的龙便活了过来,一声长啸直冲天际,黑云密布之中昭晷于天际若隐若现。
“烈阳为引,火神为祭,他是要开洄阵!”
楚云起道:“快阻止他,要不然等昭晷落下天劫,裴行川可就死定了。”
言罢,几人纷纷召出神兵,夺柱而上。
祁晏尘和慕归月牵制着裴泽霄,楚云起则一个闪身到了裴行川面前,道:“本公主要拔剑了,忍着点。”
伸手去拔,纹丝不动。
“你想死是吧?”
裴行川一只手死死摁着剑柄,道:“我该死,是我害了她。”
啪的一声,裴行川偏过了头,楚云起骂道:“蠢货,你娘死和你有个屁的关系还不是怪你那窝囊爹!”
裴行川被扇地脑子发懵,竟任由楚云起把他丢了下去。
弄舟好歹是没人人脸着地,道:“裴狗,记得好好谢我。”
另一边,裴泽霄被两人压着打,节节朝后退。
祁晏尘道:“只剩一股怨念了有必要么?”
“那你救个平时对你作威作福的畜生有必要么?”
裴泽霄吐了口浊血,朝天看了一眼,道:“阵法已成,你们以为还能阻止我吗?”
昭晷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一道惊雷朝着裴行川劈去,弄舟眼一闭,将图南剑横在头顶。
五雷轰顶原来不痛?
弄舟试探着睁开眼睛,只见裴行川跪在地上手臂发抖举着烈阳,还有祁晏尘、慕归月、楚云起,都在他身前,头顶一道五颜六色的屏障把他护在了里面。
裴行川侧头骂了一句:“笨死了。”
怎么有点帅?弄舟回过神来,也加入了其中。
九道天雷,五个人硬是扛了下来,没一个受伤。
乌云散去,昭晷隐退,神龙重新陷入沉睡,洄阵破了。
祭坛上出现一半透明的人影,是陆离,是千年前哪怕一身素衣也盖不住少女心气的陆离。
裴泽霄几乎是爬过去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陆离俯下身,捧起他的脸,笑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么丑我可不嫁!”
裴泽霄顿时模糊了眼睛,慌乱地擦了擦脸,道:“对不起,离儿,是我对不起你,我,我没用,护不住你。”
“不怪你,怪缘分不够。”
陆离继续道:“只想和我说这些么?我可能坚持不了太久。”
裴泽霄想好好看看那张脸,但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道:“我,我爱你。”
陆离俯身,吻了他的额头,道:“我也是。”
裴行川跌坐在地上,看着陆离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在自己面前站定,朝自己送出一个如春日暖阳般的笑。
“我们小川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裴行川说不出话,愣愣地看着她。
从小到大他被无数人骂过有娘生没娘养、杂种、野孩子,刚开始他还会偷偷抹眼泪,到最后渐渐默认了自己是个没人要的累赘。
所以他拼了命的向上爬,一丝一刻不敢松懈,因为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不要怪你爹,他太痛苦了,怪我吧,是我把你带来这世界的,我以前以为只要活着就好了,但却忘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死还可怕。”
陆离声音哽咽,轻轻抱住了裴行川,道:“娘亲对不起你。”
裴行川拼命摇头,喉咙却紧得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离如烟般来又如烟一般去。
陆离一走,裴泽霄那股念也就消了,从此裴行川又成了那天地间的独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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