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了,夜景澜还是没能消化这具跟他同名同姓的身体背负的信息。
凌安侯府草包,被继母和弟弟欺压,文不成武不就,吃老婆软饭……
还有最最不能忍受的,怎么金陵城的人都在传他不举!
他简直想把原主抓到面前来对峙:哥们你怎么能活成这个窝囊样子?
虽说他自己在原世界也没多有雄心壮志,但至少他信奉的准则是:可以摆但绝不能菜。
期末季抱佛脚,那是因为他有自信这样也能拿高分,夜景澜十分享受那种只学三天然后云淡风轻排名第一的爽感。
不得不说,这个原主的情况激发了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斗志。
就原主这一身毛病,光是要完成第一个任务就难如登天。
完成后系统你最好给我加五十分。
夜景澜气得抓心挠肝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腹诽两句,打起精神准备应付眼前乱糟糟的一群人。
据刚刚系统的描述,原主夜景澜在这个府里显然非常不受待见,除了眼前这个小侍从哭的真心实意的,其他人大约都是鳄鱼的眼泪。
更何况老侯爷不在了,她这个继母连装都懒得装,见他醒来简直八百个不情愿。
他还听冯氏道:“行了阿辛,云朗既已醒来,你也不必如此装模作样表忠心。”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正好,我也看这个老女人挺不爽的。
夜景澜装模作样地狠狠咳嗽了两声,正打算起来跟诸位寒暄一下不要哭丧了,一双冰凉的手轻抚上了他的脸庞。
这一冰,还有骤然相贴的肌肤让夜景澜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入目是一双含情凤眼,温婉标致,然而眼角眉梢凝固的理智却与这深情格格不入。
“侯爷醒了就好,这几天母亲和我都日夜忧思,时常牵挂,大病初愈,还请侯爷静养数日,彻底痊愈再活动可好?”
……
要不是夜景澜知道两人夫妻不睦已久的事实,还真是要被夫人感动到了。
这侯府真的是人均戏精啊,不去戏班子唱戏都可惜了!真是可怕至极!夜景澜深深打了一个冷战。
白钰冷自己倒是不以为然,在侯府三年,面对丈夫的冷淡、婆母的刁难,她早已学会把一切精力和注意力都转移到朝政上。“家”在白钰冷的概念里,不过是另一个充满虚与委蛇,需要用演戏来应付的地方,和官场并无差别。
呵,演戏谁不会?夜景澜凭借大学期间选修过的表演课自信起来,人五人六地扮演起了柔弱的“咸鱼夫君”:“有劳夫人和母亲牵挂了,云朗不孝,这身子骨恐怕确实还需静养多日。”
说罢他故意后别过身子避开了白钰冷的掌心,自顾自地咳嗽起来。他本就肤白,大病初愈的面容一咳就泛红,扎眼得很,握拳止咳露出的手腕,透明得青色的筋脉清晰可见。
阿辛见状心疼不行:“大夫呢?我这就去把煎好的药端来。”
夜景澜也没拦着他,兀自在那营造清冷美男人设,心道:也不知这白首辅到底心悦什么样的男子,我上哪找参照物去投其所好去?
白钰冷忙于政务,已经多日未直视过自己的夫君。她虽对夜景澜这幅柔弱样无感,但却直觉面前的人,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那昔日毫无神采的琉璃瞳仁,如今却似燧石,坚硬而深刻,但外层镀了层霜雪,冷冽成了保护色。
这时,之前派人慌忙去请的陆大夫到了,原先乌泱泱围成一群的人都自动给太医让了路,终于让闷浊的空气有了流动,夜景澜直呼“救命恩人”!
“陆太医,您看看云朗这情况,是,是要好全了吗?您可千万别不跟我们说实话呀!”冯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简直要把太医和他盯出火星子来,夜景澜都想替自己的手腕说声“有被冒犯到”。
阿辛没好气道:“陆太医可是金陵最有名的大夫,他怎么会说谎!”
“没大没小的东西……”
“阿辛,”夜景澜温声劝道,“别为我多嘴,咱们听听大夫怎么说。”
白钰冷在一旁道,“让您见笑了陆太医。”
“无事,”太医摇了摇头,眉头紧皱,“实不相瞒,老夫真是愧对侯爷和侯夫人的信任,这情况十余载来老夫竟从未见到过。夜侯的病情本来已然回天乏术,只是之前怕夫人们承受不住未敢言明,再者行医之人总不愿一言定人生死,不成想夜侯身上竟真有奇迹发生!侯爷如今身体里的气息再次循环起来,甚至比病前更有活力,实乃上天之恩赐哪!”
冯氏有些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我们家云朗的病彻底好了?”
陆太医捋了捋胡子,谨慎道:“奇迹这种事,还是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侯爷还是需要好生静养些时日,数日之后老夫再来查看定夺。”
阿辛喜极而泣,“太好了,一定是我去南音寺求的菩萨显灵了呜呜呜……”
夜景澜抽了抽嘴角:想多了,是这个破系统在装神弄鬼。
欢笙:“阿辛,南音寺是去求姻缘的!”
……
这时,冯氏的贴身女史孙嬷嬷一脸焦急地来报:“夫人不好了,刚刚魏家的人来说,少君他,他无故被扣在皇宫里了!”
阿辛取了药回到侯爷面前,对孙嬷嬷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把药吹冷,显然已经习惯了夜家小儿子状况百出的局面,根本没当回事。
陆太医显然意识到自己不便久留了,起身作揖道,“侯爷的病如有任何情况,请及时知会老夫,时候不早,老夫也请辞了。”
几人齐齐道:“多谢陆太医。”
陆太医上轿后,冯氏立刻斥责孙嬷嬷道:“怎么回事,陆太医还在就随意禀报,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白钰冷心中涌出一丝不安,问:“只有景隆一人被扣吗?魏家的人究竟怎么说的?”
夜景澜也立刻意识到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情。“无故”被扣皇宫只能说明此事涉及皇家颜面,一旦获罪有可能整个夜家,还有白钰冷都会受到牵连。
看窗外此刻已经过戌时了,夜景隆可能因为什么罪名被扣押呢?
“016,这魏家是什么来头,和夜府如今是什么关系?”
016很快找到信息:“魏家是书香世家,历代官运亨通,仕途通达,受朝廷倚重。如今最有出息的应该是魏家长女魏明允。她于崇明二十一年便位列二甲第三名,被瑜光帝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教习馆待满三年后分配到户部任主事,后来因为执政得力受到天熹帝和白钰冷的青睐,半年前被擢升为南京户部尚书。看来魏明允应该与你夫人关系不错。”
夜景澜心情稍定,看来魏家不是来落井下石,而是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来知会夜府的。
孙嬷嬷关心则乱,根本解释不清楚:“奴婢不知,魏家的人只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夜景澜敏锐捕捉到冯氏眼中闪过的意外,以及神情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紧张。
冯氏一听就“急”了:“怎么回事?哎呦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儿为何这么命苦,老侯爷走得早,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当哥哥的也是指望不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夜景澜接过药碗的同时在心里冷笑,冯氏的脑子此刻不是急得短路了还是怎地,竟还不忘揶揄他两句。明明如今是求他和白钰冷办事的时候,她却用这样一种恶心人又要挟人的方式,当真是蠢笨至极。
“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是拿夜府当冯府了?媳妇当外人,非亲非故的儿子当外人,这样“见外”,别人想要真心帮你,那才是奇怪呢。
想来她是把持这个家久了,习惯假借老侯爷的权威“拿捏”人,忘记了人心都是会变化的,如若不能以德服人,再牢固的家,时间久了,都会是一具貌合神离的空壳。
“016,如果我在这个世界ooc会怎么样?”
系统:“让原世界的人生疑或许会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我带过的宿主大多选择遵循原主的特质生活。”
呵,这个原主特质不遵循也罢。
夜景澜轻笑一声,“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没惹出麻烦。”
016:“……”
“母亲,”夜景澜神色淡淡,垂眸看着碗里的褐色汤药,“现下天色已晚,景隆会被扣下说明事发突然,而且大概率是私事,您心里真的不清楚他会因为何事获罪吗?”
冯氏闻言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脚来:“夜景澜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疏于管教才导致阿隆如此吗,真是荒谬!你身为长子,可有做好大哥的表率?”
母慈子孝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真是有意思。
白钰冷劝道:“母亲息怒,侯爷想来不是这个意思。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弄清楚二弟被扣下的原因才是。”她面色冷淡,心里对冯氏倒打一耙的态度很是不忿。
夜景澜料定冯氏会因他的话发怒,不慌不忙地接道:“夫人说得对,母亲别误会,我可没有怪罪您的意思,景隆顽劣,我也有一份疏于管教的责任。我只是想请您明白一点,如今这个家里,父亲不在了,我这身子也难说,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难道不是我的夫人、您的儿媳白氏吗?”
阿辛有些目瞪口呆,他的主子性子柔,从来不说重话,也不喜与人发生争执,遇事总习惯“礼让三分”。可眼前这个人虽然语调仍一片祥和,但让他莫名识别出了些“对峙”的意味,还暗含着淡淡的愠怒。夜家的人也从未听过夜侯如此说话,许多侍从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纷纷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暗暗期待。
“过去一年,您没少在内宅给我夫人使绊子,我知道您是因我迁怒于她,因而我内心一直有愧。如今我病重去了鬼门关一趟,终于幡然醒悟,自然不许这样的事情再在我眼前发生。”
白钰冷讶异地望向他,眼前的人态度之从容,语气之笃定,浑然不似印象中与她相伴一年的“夫君”。
刚才听016描述的过程中,又结合冯氏大胆又“僭越”的降智表现,夜景澜已经大致描绘出了夜府的现状——武将世家式微,不受朝廷青睐,太后与女帝争权正是如火如荼之时,凌安侯府真就像一张画了老虎的薄纸,看似威风,实则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容易陷入被要挟摇摆的境地。夜景隆骤然被扣已经像是敲响了一道警钟,一旦夜家落实了有关“谋逆”的罪名,整个侯府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白钰冷尚且有可能凭借皇帝的宠幸置身事外,他自己可不一定。
他知道自己身为侯府家主,要是再不站出来主持公道,这个家恐怕真的要散。他要面对的危机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我不知景隆是否是受了不良人家的挑唆,还是说母亲您假意着急,实则依旧在破坏自家人的和气是受了谁的指示。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最后利益受损的绝对是凌安侯府。您万不可被诓骗。”
冯氏从来没有被这样直言对待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不是被夜景澜说中了,她默然不语,一脸心虚。她还略感疑惑,他们家这个软柿子大哥生了个病,怎么突然变成这幅凌厉样子?
汤药一饮而尽,舌尖浸满苦涩,夜景澜皱起眉摇摇头,“这件事我和夫人会一起商量处理,就不劳母亲费心了。阿辛我倦了,劳烦你送母亲出去吧。”
“侯爷说得对,这件事我会去向圣上询问的。”白钰冷蹲了个万福,再没给冯氏一个眼神。
阿辛早就看她不爽良久,一听夜景澜说“送客”立马摇起尾巴忠贞不二要将她赶出房去。但冯氏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落了下风,这夫妇二人一唱一和真是出息了,竟一点也不把她这个老侯爷夫人放在眼里!
“我给白氏使绊子?夜景澜你这罪名安得好啊,你现在倒想着护起犊子了,对个外人这么好,你对你弟弟可有这一半上心?别忘了你姓夜,不是跟她姓白!”
夜景澜气极反笑,“母亲才别忘了,您姓冯,不姓夜,况且您也并非我生母。照刚才的话说,您不也是侯府的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呢?”
他故意把尾音拖长,又轻又淡,让众人细品其中的鄙夷滋味。冯氏气的浑身发抖,孙嬷嬷在一旁心惊胆战,只怕主子回去又要摔东西暴怒一番。
“哦对了,”夜景澜笑眼弯弯,“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这么大逆不道、劣迹斑斑的一个人,恐怕有失了教育,夫人公务繁忙也多有不便,因此孩子一事,烦请母亲以后不必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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