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闻星河喊人，仰头看闻闲余。

说话间，扛着草靶子的街贩从他们旁边经过，上面插满了红彤彤是糖葫芦，山楂外的糖衣映照出长街上繁华的灯火。

闻言，闻闲余笑了，从钱袋子里拿出铜板给闻星河：“去吧。”

不止是糖葫芦，还有糖人，发坠，玉佩……闻星河多看了眼什么，闻闲余都会买下来，收到乾坤戒里。

闻星河看着不断买东西的闻闲余忽然沉默下来。

他很清楚重生后闻闲余做了什么，给他解毒，重塑经脉，希望他依然体会到父母之爱，教他功法，带他修炼……还有买衣裳，买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闻星河还知晓后面的事。

闻闲余还会把一件伪仙器送给他。

正是他重生前，用来撕开天崩裂痕的那把长枪。

他之前想掏空闻闲余的家底，榨干闻闲余所有，可闻闲余在不断给他这些东西，说什么都在应他。

伪仙器何其珍贵，仙洲各宗门都是用仙器镇宗。

闻星河不知道闻闲余是怎么得到的，这段时间带他下秘境攒下的灵石，一把伪仙器绝对不够烧。

闻星河心中有让闻闲余倾尽所有对他，榨干闻闲余的价值这样尖锐的情绪，然而闻星河却感受到无聊和疲惫。

他做的这些事，对闻闲余没有任何用。

这些东西对闻闲余从来没那样重要。

用对闻闲余不重要的东西来对付闻闲余，实在是无聊到极点。

“徒徒，你看兔兔。”闻闲余忽然道。

闻声，闻星河从这样的思绪中抽离，顺着闻闲余说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挂在摊位上的兔子灯，里面点了蜡烛，明亮的灯光从灯内透过来。

一旁的六焚淡淡笑道：“闻长老似乎对灯会上什么都很喜爱。”

闻闲余嗯了一声，摸出铜板给闻星河，道：“上次我只在剑宗……”

铜板交到闻星河掌心，闻闲余忽然顿了下，才补上后面半句话：“……山上看到过。”

闻星河心头动了一下，握住铜板，仰头不解问：“师尊既然喜欢，怎么不去看？”

当然是因为收拾蛟龙，再下了几个副本后闻闲余走路都费劲。

前世养伤的闻闲余住在晚雪城剑宗山上，遥遥看到山下热闹繁华的灯火，问了剑宗弟子后，托那名照顾他的弟子帮忙买了灯，和衣裳一起带给闻星河。

等他能走了，灯会也散了。

闻闲余面不改色：“……赶上最后一天深夜，没太多好玩的了。”

闻闲余说完，弯腰轻轻推了闻星河一下：“快去把灯买回来，买一个兔子的，再挑你喜欢的。”

看着小徒弟哒哒离开，闻闲余扶了下膝盖，松口气。

重生后闻闲余曾和天道化身的书说过疑点，当时书上只有三个字：不可说。

不可说。

这三个字，已经给闻闲余指了一个方向。

灯笼摊前，闻星河买了两个兔子灯。

他垂眸看手里的灯。

他想错了。

闻闲余前世没有逛过灯会，而是身体虚弱在剑宗养伤，遥遥看到山下的灯火。

前世闻闲余身体差成什么样，他是知道的。刚把他接回来时，说着话都能睡过去，这一世不过是懒懒的不愿意动，睡的时间很多而已。

闻星河买了灯回来，闻闲余在原地等他，六焚不在了。

闻闲余伸出手：“六焚他看到同门，去找同门佛修了，我们走吧。”

“嗯。”闻星河应了一声，把小手放到闻闲余手心。

闻星河默默瘫着脸。

心里再次烦躁了。

那些尖锐的恶念，全都找不到突破口。他讨厌的人前世都杀了，再杀一遍对他也没必要，唯一没杀的闻闲余不怕死。

灯会上很热闹，可这些热闹繁华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在这之间穿行的幽魂、恶鬼。

……

桃竹山小院。

闻闲余坐在摇椅上，隔了一张小桌，坐着霍扬沙。小院篱笆外竹林，闻闲余在林内练枪。

霍扬沙戴的护腕似乎不太舒服，绑上了又重新解开。

总算重新绑好后，霍扬沙端起放葡萄的盘子，生怕闻闲余看不见似的，将盘子怼到闻闲余眼前：“师弟，这葡萄不错，尝尝。”

闻闲余懒洋洋撑着脸，睨过去一眼。

他从霍扬沙端的葡萄盘子里，拿了一颗葡萄，道：“师兄说得对。”

霍扬沙：“……还有呢？”

闻闲余想了下：“谢谢师兄。”

霍扬沙愤愤把盘子放下：“我这新换的护腕，这么大，这么新，你看不到吗？”

闻闲余笑了：“师兄提醒我了。”

闻闲余夸赞：“这护腕不错。”

霍扬沙满意了，把绑护腕的戴子，调整了一个他喜欢的角度：“那是，我儿子送的，当然不错了。”

“你知道吧，之前我用的那个正好旧了，他送我这个。”

闻闲余听他说，附和着：“对，我记得看到了，有的地方磨损了。”

闻星河和闻闲余一起下秘境，闻闲余没让闻星河看着，也让闻星河练手，然后再把任务结算的灵石，按照闻星河摘的灵草，杀的邪物等折给闻星河。

闻星河用这笔灵石，给霍扬沙、柳桥音买了东西，柳桥音是一个簪子。

这个护腕虽然品级还行，但和霍扬沙之前的根本不能比。

闻闲余懒懒靠着摇椅，快要睡着了，听到霍扬沙晃他：“小师弟……小师弟？”

闻闲余打个哈欠，醒了：“什么事啊师兄。”

霍扬沙：“上次我和桥音，说想给星河弄一件趁手的兵器，你说你有安排。”

闻闲余嗯了一声，

霍扬沙：“是什么？”

闻闲余：“剑宗藏刃山上，不是有个星铁的伪仙器，就那个吧。”

闻闲余说的云淡风轻，霍扬沙却愣住了。

“什么？！”

霍扬沙嗓门本就大，这一声惊起林间飞鸟。

而闻闲余，早有预料一般捂住耳朵，他的动作不快，却在霍扬沙发出声音前。等霍扬沙吼完，再慢吞吞把手移开。

霍扬沙起身，手背碰了下闻闲余的额头：“师弟，你也没发烧啊。”

闻闲余不爽移开：“你才发烧了。”

霍扬沙乐了：“自家宗门的藏刃山上的伪仙器，我还不知道吗？”

“剑宗当初剑宗之时，将地址选在这里，即是因为藏刃山在这。”

“法器分为先天和后天，先天是天生地养，后天则是由修士锻造。仙洲有三个大的先天法器孕育地，藏刃山为首，且多为长剑。”

“存在至今，一共诞生过三个伪仙器，一个归那位所有，一个是历任剑宗掌门的佩剑，还剩下的这个是一柄长枪，至今没有修士能让它认主。”

闻闲余不太在意：“试一下，万一呢。”

前世，闻闲余做了两手准备，一柄品级很高的长枪，还有这个伪仙器。

闻闲余想的很简单，他徒弟是体修，近战用枪，他想把最好的给闻星河，于是看中了藏刃山上的这柄长枪。

和霍扬沙的对话也是相同的。

霍扬沙并不看好。

霍扬沙也是体修，试过一次，千辛万苦靠近了，但伪仙器不认可他，被掀到藏刃山的山脚下面，差点没给他摔散架了。当然，不止是霍扬沙一个，失败的都是这个待遇。只是作为伪仙器，灵力充裕一些，扔得自然远点，摔得更疼些。

靠近伪仙器，至少要不用外力的金丹修为，走到仙器前。

毕竟也是师兄弟，霍扬沙想了想，猜到了闻闲余心中所想，他要把最好的给闻星河，如果他拿不到，也可以等闻星河金丹后自己去拿。

至于能不能当的师尊帮忙拿，则是要看法器的脾气了，也有师尊帮忙拿了之后，法器不愿意，法则让法器回到藏刃山的情况。

霍扬沙沉默后，道：“师弟，我支持你。”

“你放心，我找大家一起来接着你。”

闻闲余一眼看穿霍扬沙想干什么：“……嘴角压压，你是想把师兄师姐们都找来，看我的热闹是吧。”

前世这个时候，闻闲余有点困，一时不查，以为霍扬沙真的替他着想，等去藏刃山拔伪仙器那天，看到霍扬沙担忧但又难压的嘴角，才反应过来霍扬沙究竟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

他重生的。

前世闻闲余没有给闻星河说，不想给了希望又落空。刚好他闭关，闻星河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这一世有了前世的经验，闻闲余十拿九稳，可以不瞒着闻星河。可刚说的话，回旋镖似的扎闻闲余身上，万一呢？

闻闲余垮起脸来。

霍扬沙一点都坐不住，给他炫耀完护腕，跑去竹林和闻星河切磋去了。

闻闲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时日暮，身上多了衣裳。他小徒弟坐在桌边，拿着笔在练习画符。

见他醒过来，闻星河放下笔：“师尊。”

闻闲余嗯了一声，扫了眼闻星河写的符文，说了几处，闻星河一一应了。

睡醒了，闻闲余抻了一个懒腰，身上搭的衣裳往下滑，没等闻闲余去拉一下，闻星河已经起身过来拉住了。

乌沉的眼微抬，更好和闻闲余对上视线。

闻闲余心里咯噔了一下，指尖都跟着抖了抖。

……他小徒弟一这样拿乌沉的眼看他，很大概率是生气了。想起前两次这样看他，闻闲余额头要冒冷汗了。

果然，闻闲余看到小徒弟动了动唇，淡淡道：“师尊这几日在计划什么，是吗？”

闻闲余在计划把伪仙器搞来，但闻闲余还没想好，所以他这张嘴叭叭的是：“诶，徒徒你怎么知道？为师最近想研究一下怎么做饭。”

“回头给你炒菜吃啊。”

闻星河：“炒菜要准备符纸？”

闻星河：“师尊画的是能炒菜的符？”

闻闲余干笑：“哈哈……对哦，为师厉害吧。”

闻星河看向他。

闻闲余没有说话。

闻星河忽然笑了一下：“师尊是不是忘了对我说过我什么？”

这种算账的语气，闻闲余想扛着他的摇椅跑路了。

“说，说了什么？”但闻闲余还想挣扎一下。

闻星河：“师尊说，‘那下次，问过我的想法’。”

闻闲余：“……”

闻星河：“师尊什么都想给我最好的，但我用的长枪，虽然也不错，但和‘最好’还是有些差距。”

“师尊是想给我换一件兵器。”

哈、哈哈。

不愧是自己养的小徒弟，猜的一点都不差。

都被猜出来了，闻闲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夸赞道：“宝贝真厉害，一下猜中了。”

闻星河这个时候，根本不吃他这套：“师尊，我和你去。”

闻闲余：“去去，为师肯定要带上你。靠近为师看中的兵器，需要金丹修为，现在的你还不行，你在一旁看着为师来。”

“嗯。”

话是这么说，闻星河却也想到了结果。

他那柄长枪，是剑宗藏刃山的伪仙器，对不认可的持有者，伪仙器是要把人扔下山的。以闻闲余的脾气，前世都拿到这柄伪仙器，没道理这一世不去拿。

闻星河没有劝。

闻闲余要干什么，和他这个“恶鬼”、“幽魂”没太多关系，不过“恶鬼”、“幽魂”也要有个游荡的地方。他只是刚好不知道，所以去看看。

那个时候，闻闲余应该会被伪仙器扔下来吧。

伪仙器是长枪，根本不适合闻闲余这样的体修。

可闻闲余又拿到了，被扔了多少次？一百，一千，一万？他挺想看看闻闲余被一次又一次扔下来的。

……

翌日，闻闲余就拉上他的小徒弟去藏刃山了。

藏刃山下一侧，是剑宗锻造兵器的铸兵铺子。打造兵器的长老上身赤膊，额头上是布条扎的护额。

长老出来，扔给白衣符修一个通行令牌：“小心点。”

闻闲余接住令牌，勾唇笑了下：“师兄，我拿到后，请你师尊他老人家出山来帮我打造，如何？”

先天兵器天生地养，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却不够细致，需要再打造一遍。

长老也笑了：“小师弟，你拿到了我亲自去请师尊出山。”

“一言为定。”

闻闲余挥挥手走了。

只要不是面对闻星河，闻闲余那真是随口放话，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闻闲余带着闻星河通过藏刃山外的结界。

人站在山脚下很渺小，抬头望去，藏刃山连绵不尽，一眼看不到头，最上的部分云雾缭绕。山石漆黑，上面覆盖大片的火红。那不是长在藏刃山上的灵植，而是同先天法器一同诞生的火蝶。

无数由藏刃山孕育的兵器插在山石之间，火蝶依附在上面，火焰燃烧着，赤红的火焰外焰随风摇曳。

闻闲余用了一个传送阵，带闻星河直接来到半山腰的位置。再往上，没有一件先天法器——因为从这里往上，都是伪仙器的范围。

闻闲余道：“好了，在这里等我。”

闻星河拧了下眉，最终没有说什么。

忽然，白衣掠过眼前，闻星河微微睁大眼。

闻闲余蹲了下来，将闻星河捞到怀里，紧紧抱住。

抱完，闻闲余干脆利索起身。

闻星河低下头，眼角的余光里，刚才抱过他的白衣沿着山道往上走了。

闻星河伸手，拽住了白衣的衣角，他动了动唇，低声道：“你不用上去了，等金丹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去拿。”

闻星河仰头，乌沉的眼眸映出闻闲余：“我向你保证，我会拿到的。”

听到他这么说，闻闲余很欣慰地弯了眼，笑了，摸了摸闻星河的发顶，弯腰靠近，压低声音：“担心我啊，那为师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会有事的。”

“等为师回来。”

闻星河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发现他动不了，也不能说话。

当闻闲余的手离开闻星河的发顶，闻星河的额头上多了一张符纸。

往闻星河头上贴了一张符纸，还是小徒弟一点都没反应过来，闻闲余心情愉悦，还撩了一下闻星河额头的符纸：“师尊就是师尊，宝贝徒徒学着点。”

但闻闲余就是手欠了，撩了这一下，看到啪嗒掉眼泪的小徒弟。

闻闲余该怎么形容这一瞬的感觉呢，哪儿哪儿都是麻的，他的丹府、经脉由法则的细线连接起来，看到掉下眼泪的闻星河，闻闲余感觉他裂开了。

脑子比他想法快多了，一下把符纸揭下来，蹲下来擦眼泪哄人：“不是……宝贝别哭啊，真没事。”

“骗人。”小徒弟抽抽嗒嗒说。

“没有没有。”闻闲余道，“带你的小纸人一起，你用小纸人看看就知道了。”

“不能带你，不然要获得法器的人是你，是你要走到法器前。”

闻闲余又把符纸贴回去，带上闻星河的小纸人，进入伪仙器的范围，沿着山道往上走。

闻星河虽然没上山取过先天法器，但他见过别人取，知晓离得越近，所承受来自法器的威压越强。开始是能走的，威压越来越强，脊背会弯下来，直到走不了，那就要爬。

闻星河不想看到闻闲余如此。

乌沉的眼眸，隔着雾气和隐约的火光，看向那柄伪仙器。

雾气内，火蝶的火光颤了下。

但闻闲余告诉他没事，闻星河闭了下眼，收回目光，用小纸人的视角看。

很快闻星河发现，闻闲余为什么这样告诉他了。

闻闲余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只有惊起的火蝶，闻闲余连阵法都没用。

闻星河眸中的冷沉，变为了疑惑。

闻闲余给小纸人说：“你看，没事吧。”

前世闻闲余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仙器没给他加太多威压，他也就用化神境所需的灵力，以及乾坤袖里翻出一柄长剑拄着，走到伪仙器的面前。到这一步，还要看法器认可不认可，能不能从藏刃山上拔出来。

闻闲余试了一下，刷，一下拔出来了。

闻闲余看呆了。

多少有点白给了。

后来闻闲余才隐隐想明白，大概是他是闻星河的师尊，与闻星河因果很深，同时他的身上，多少沾上闻星河炽阳之体的气息，所以才如此轻易。

但现在的闻闲余是不应该知道的，伪仙器亲近闻星河的炽阳之体。

不被认可，或不喜欢，藏刃山上的剑连先天剑骨都能掀到山下去。就算体修多用枪，伪仙器是枪，闻闲余凭什么确定伪仙器一定认可炽阳之体。

他无法告诉闻星河。

也能编个理由骗一下，可养久了小徒弟敏锐得可怕，刚还啪嗒掉眼泪，闻闲余把话吞回去了。

他抱闻星河那一下，也不是在告别什么的，只是想沾一下闻星河的气息。这次他晚上抱着闻星河睡，身上炽阳之体的气息应该足够了。

那他这次，没有意外是很轻松的。

结果是，比闻闲余想的还要轻松，他都不用拄剑，只用最低金丹境修为的灵力就可以。

藏刃山的山巅之处，只有一柄通身漆黑的长枪，深深插在山石之中。

闻闲余道：“我是符修，我的徒弟是体修，来到这里，是想拔出你给他。”

告诉伪仙器为何而来后，属于符修纤细白皙的手指握住这柄枪的枪柄，轻轻一拔，藏刃山上的兵器齐齐震动一下——长枪拔出来了。

闻星河用小纸人的视角看到全部。

忽然一个前世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

闻星河想起来了。

他的这柄枪，认他为主，但对闻闲余很不同。

闻星河眼底浮现一丝戾气。

特、别，特、别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