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换了身柔绿新衣,画着淡雅纤细的浅文殊眉,眼睑下点一点白·粉如泪,如此妆容,极尽淡雅地显示着自己的美丽。最后再戴上一顶金缕薄纱莲花冠,衬得自己端庄典雅,不过分美艳,又不过分失礼,这才满意。
只是,她这一番折腾令自己满意了,倒是苦煞了来接她的人。
容雪把时间蹉跎了不少,内侍把她带进宫里的时候,甚至都没让她回到自己分的宫中住处看上一眼。
“容娘子快些。路上已经耽搁了好些时辰,咱们必须马上去长春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内侍催促道。
容雪也自知是自己耽搁了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大事,急忙跟紧内侍。
可她看了看四周。她此前来过皇宫,也恰好去过长春殿,知道眼前道路并非前往长春殿的最佳道路。
“公公,没有捷径吗?”容雪连忙小步跟上,拦着那内侍问道。
内侍正急得火烧眉毛,一听容雪的话,哪想得起来捷径。
见内侍不知道,容雪信誓旦旦,双眼明亮,配合着她眼睑下的那一点白粉如痣,显得分外天真聪敏。
“我知道哪有捷径。”她道。
“容娘子此前来过皇宫?”
“嗯,来过。”容雪点头,在前方带路。
她小时候还经常来皇宫,只不过后来就没怎么来了。
容雪带着内侍窜进一条小道。
那条小道幽深僻静,似少有人走。槐树矗立两旁,满是草木清香而无人烟气息。
内侍走了一段便发现不对劲儿。
“容娘子,您确定是这条路吗?”他担心问道。
“嗯,是这条!”容雪点头。
这条路她记忆犹深,化成灰她都认得。
想当初,她便是在这条路,追着那眼光极差又狠心绝情的人哭了一路。
不知是不是重回故地,到现在,她好像都能想起那个冷漠固执的小郎君毫不回头的身影,只留她抹着眼泪,不停地在身后哭着跟着,不断抹着眼泪念着“我不丑”。
记忆太深,容雪一时眼热。所有人都让她不要和平王一般见识,可她怎么能和他一般见识?
她就是从小就看不惯他!
容雪带着内侍踏过小道。
待容雪绕过一方小池塘,正要朝另一边月洞门走去,内侍终于想起此地乃是何处。
他大惊,忙拦住容雪,“容娘子,使不得使不得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走,再拐个弯直走,就要到长春殿了。”容雪提醒。
“可此地从先帝时候就是禁地,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咱们还是趁没被人发现,快些走吧!”
内侍害怕催促着,比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迟了,擅闯禁地显然是更大的罪过。
容雪蹙眉,禁地?
她不知道此处是禁地。
小时候她也是跟着那个讨人厌的走过一次而已,那个讨人厌走的时候没任何人阻拦,她便也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道罢了!
如今知晓是禁地,容雪自然也生了畏惧,准备离开。可还没踏出一步,迎面忽然出现两人。
为首的一人身着红色圆领锦袍,气质冷淡,却生了一副俊美无俦的模样。
看见此人,内侍心中立马惶恐。
容雪也望着那张脸,内心没来由地一滞。
眼前人束发高冠,眉眼冷淡,气质出尘,带着与世隔绝般的气息。
容雪其实见过不少好看的男子。
比如她哥哥容易,虽然纨绔,但眉眼五官,比例分明,只不过常年混迹街头巷尾,气质流于市井,总是少了点贵气。
而有贵气的也并非没有。她的表哥谢明安便是相貌气质俱佳的妙人。眉眼风流,出身新贵谢家,举手投足都是带着浅浅贵气的。
这两个人好看起来,就算为人有所瑕疵,可让人一眼注意到的,都是他们的好看。
只有眼前人,明明生得好看,明明就在眼前,却总是给人一种遥不可及。
他回来了?
看着眼前出乎意料的人,容雪目瞪口呆。
李洵也没想到此处有人。
他发现前面有人,下意识地皱眉,这里是禁地,平时除了他可没人敢从这里路过。
见只是一个小黄门,神情又舒展开来,只是,扫到内侍身后的容雪时,他目光又是一冷。
容雪一身柔绿新衣,画着涕泪妆,惊呆了一般地看着他,神情毫不遮掩。
不知为何,李洵发现是她的时候,好像又不怎么生气了,还有些惊奇。
想起两人此行应该是去见太皇太后,李洵对着那内侍冷淡地提醒道:“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容雪闻言,那寡淡的语气,好像他们闯的不是禁地,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地方似的。
总是这样!
脑海中不禁浮现以前的画面。
以前,她也常常看见他。隔得很远,远得她几乎只能看见他的一个轮廓。可他抬来一眼,总是不冷不淡,如他看远边日出,天上白云,又很快收回。即使两人擦肩而过,他也目不斜视。
她没有求他关注。只是,明明见过许多次,可他一点都记不得她。她曾气急败坏地告诉他她是谁,可对方只回答一个“嗯!”
直到现在,这个“嗯”都让她心好堵。
旁人都说是他嫌弃自己是个废物,不愿和自己有牵连,她也这么觉得。
此时此刻,容雪听着李洵冷淡的声音,更觉如此。他宁愿对一个小黄门说话,也不愿意对她开口。
不开口就不开口,她也装看不见他!
容雪故作淡然实则赌气地把目光撇向别处。
内侍听见李洵的呵斥,看了眼容雪,见容雪无动于衷,立马下跪,声音诚惶诚恐地磕头认罪道:“小的知错了,请官家恕罪!”
小道上,独内侍的声音在清幽的竹林里回荡。
李洵没听到容雪的谢罪声,有些奇怪,抬眸看向容雪。
只见容雪一个人静静地看向别处,根本不看他。
这是在做什么?
“此处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担心她以后出大乱子,李洵又说了一遍。
容雪眨了眨眼,有人说话吗?她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了。
回头一看,李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不可置信,“你在跟我说话?”
“你说呢?”李洵看着容雪比常人笨几分的样子,好耐心却依旧语气冷淡,没带什么感情地道。
容雪闻言,半个身子一紧,连呼吸都停滞了,随后连忙道:“我错了!”
容雪其实并不想真的认错,只不过习惯使然,看见比自己强势自己无可奈何还好说话的人怎么办?当然是优先认错优先享受特赦。
认完错她才惊觉,他居然跟我说话了?
她慢半拍地试探性抬眼,果然发现人还看着自己,他真的和自己说话了?
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以前从未想过和自己说话的人居然和自己说话了。
不知为何,容雪心中升腾起一股别扭的喜悦,抬头再看眼前人,只觉得眼前人又好看了几分,傅粉何郎,又目若朗星,好像一颗星辰。
“容国公没教过你,一直盯着人看是一种不合乎礼仪的习惯吗?”李洵发现,她似乎总喜欢盯着自己看。不管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他的相貌的确出众,这都是一种不好的习惯。
在这宫里,容易招有心人记恨。
容雪一愣,看着那双冷淡得没有任何感情的眼,他看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十分冷淡的东西,眼中连一点倒影都没有。说的话也是,冷淡得没有一点感情。
容雪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很讨厌自己,连这次对话也只是被迫的而已。
“谨记官家训诫,我以后都不会了。”容雪收拾好心情,“沉稳”道。
训诫?
李洵疑惑看她,他只不过提醒她而已,何来训诫?她未免把训诫一词想得也太轻了?
好在,容雪这幅沉稳老实的样子总比之前莽撞无礼的样子好多了,李洵便也受了她“训诫”的说法。
抬步正打算越过容雪。
容雪见状,下意识地目不斜视地把腿一伸。
等到听到一声充满尖音的“哎呀,官家”,她才讶异地看着自己这该死的腿,哪来的胆敢给现在的官家使绊子?
“哎呀,官家,您好好地怎么摔倒了啊!”容雪连忙转过身扶起李洵。她语气娇软,眼里也不禁含泪,好像真的十分担心李洵,至少周边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除了李洵。
李洵惊讶地看着她,虽然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摔倒,但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她绊他,他决计不会摔倒。
容雪也发现了那审视的视线,她顿了顿,又连忙拉起李洵有些磨破皮的手,故作心疼道:“一定很疼吧?呼~呼~官家不要怕疼,吹吹就不疼了。”
那蓦地像哄小孩的样子,加之某人动人的容颜,令李洵脸色无端一红。
李洵收回手,还是不悦地看向容雪,目光深沉凌厉,好像在问:“为什么绊我?”
而容雪一副担心的模样,还反而责怪道:“官家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小脸微皱,仿佛与真的担心别无二致。
若不是确定当真是她绊他,恐怕连李洵都要被他骗了过去。
李洵神色紧绷,怒火中烧,他很想揭穿她的虚伪面目,可突然想到此前常安说的她曾在外人面前说“心悦于他”“非他不嫁”。
李洵诧异地看向身边人,难道她想用这种方式?
而此刻,容雪也抬眼正看向他。见他望过来,又连忙故作担心,“官家,还是赶快让太医看看吧!”
一听那担心他的语气,李洵就确定了,她便是如此欲擒故纵。
“不用。”李洵冷道,斜视着她衣肩一角满是冷意,“你还是赶快去见太皇太后吧。”
进宫第一天便晚到,指不定给人留什么把柄拿捏。
容雪一愣,抬头看了一眼李洵,见李洵眼神犀利地望过来,连忙低下头,几分真的懦弱胆小道:“你不走,我不敢走。”
李洵:“?”
看着那颗不敢看向他的头,李洵反应过来,内心轻嗤:无趣!
这么一想完,就不再停留地大步离开。
等到容雪看见李洵离开走了好几步,她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
她进宫第一天,怎么就这么意气用事?
“下次一定要小心,一定要管住自己的脚。”容雪低头看自己的脚,很有一种想剁掉的感觉。
又想起她还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看了眼李洵,已经走远了,她便干脆提着裙子跑了起来。
进宫第一天,她可不想给太皇太后等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而至于这禁地,反正已经闯了,不闯白不闯!
“可算是走了!”李洵好像听见空气中传来这么一句话。
才愣住,就又听到“下次一定要小心,一定要管住自己的脚。”
李洵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娘子提着裙子匆匆赶往长春殿。
他眉头微皱。
“官家?”一旁的常安唤他。
李洵眉头紧皱,他怎么会听见她说话?离得也算远了,应该是听不见的。
抬头看向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应该是听错了。
又想起方才的事,李洵不禁又怒火中烧,不再余留任何好脸色,直接阴沉着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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