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之渔身体颤抖得厉害。
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冷得发抖,还是因为害怕。
前者因为寂临渊是鬼,他没有人的体温。后者因为她孤注一掷,赌注是她的小命。
祝之渔觉得自己疯了,她亲眼见识到寂临渊动动手指,宗门百里挑一的修者在绝对力量碾压之下瞬间灰飞烟灭。
应激反应盖过理智,冷静下来,她发觉根本没有充足的论证能够说服自己赌赢这一盘。
滚滚惊雷震撼山谷,经久未绝,电光比方才更为激烈,将天幕切割得支离破碎,令人悸恐。
想想自己冲动的行为,祝之渔后怕不已。
她贴着寂临渊的唇一动不敢动,双手却很诚实地颤抖着。
如果寂临渊让她赌输了,她也会在弹指一瞬间炸成血雾。
“没事的没事的……”祝之渔安慰自己,总好过系统的报复,胜过在漫长的屈辱中死去。
可是她的体力很不争气。
祝之渔跑完长跑,腿已经麻了。
挂在寂临渊腰上的身体缓缓下滑,祝之渔仍在怒力捂住他的耳朵,隔绝祝黎的声音。
“撑不住了撑不住了……救命!”
双腿倏地悬空,祝之渔心里发急,松开手猛地攀住寂临渊的肩。
身体突然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托举起来,高出寂临渊半头。
祝之渔惊呼一声,抱住他的脖颈稳住平衡,低头一看,发觉寂临渊正盯着她的唇,深邃的眼神中透出一种清澈的……好奇?
很软,很奇怪的触感。
寂临渊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又轻轻碰了下她的唇瓣。
好软。
“好烫!”
祝之渔忽然发现,鬼王这具冰冷的躯体有了人的体温。
甚至逐渐超越人具有的温度,变得有些烫手。
寂临渊面色仍然冷若冰霜,但身体的反应无比诚实。尤其是与主人共情的九头蛇,敛起上古凶兽的煞气,眼中冒出奇异的光芒。
男子的指骨太瘦了,捏得祝之渔脸疼。
她实在无法理解寂临渊安的什么心,像揉面团一样把她的脸搓扁揉圆,皱着眉反复认真端详。
“什么表情,这么嫌弃,跟解压轴题似的。”祝之渔也嫌弃,顺手甩了一下。
“啪!”
一声清亮的耳光!
一阵香风充盈鼻腔,脸侧倏然掀起酥麻震感。
双方都懵了。
祝黎一行人仰头看着,也跟着心肝一颤,仿佛那一耳光结结实实抽在他们脸上。
“她是祝之渔?”喻晏川持怀疑态度。
他印象中,宗门找回的那个女孩很是窝囊,是个连低阶术法都学不会的废物。只有祝黎这样的天之骄女,才配站在他身边,才有资格成为他的道侣。
喻晏川将欣赏的目光投向祝黎,相视一笑。
身后,白骨手提骨节鞭无声无息飘至。
***
蛇首之上。
“我我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手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祝之渔魂都吓飘了。
她像一条僵硬的咸鱼从寂临渊身上滑下来。
滑到一半,突然被寂临渊按住了。
“方才我给你机会,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寂临渊盯着她的眼睛,俯身慢慢逼近:“你选择背弃我?”
祝之渔动了动嘴,开始胡编乱造:“这个事情嘛……”
“休想。”
“?”祝之渔一愣,“休想什么?”
“我改变主意,不会放你离开了。”寂临渊盯着她的唇,嗓音冰冷。
“鬼域许久不见你这般有趣的人物了,放走你,谁陪我继续忍受这百年孤寂?”
他漆黑的眼眸染上一层冷雾,恍惚间,弥漫开淡淡忧郁。
“你想多了,”祝之渔故意打击他,“凡人寿数至多百年。”
“倒也未必。”那点低沉的情绪自眼底一闪而逝,寂临渊又恢复了她所熟悉的模样,唇角扬起恶劣的笑。
“你太乐观了,这里是鬼域,你或许只能活到明日,亦或许后日,一瞬失足便可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肆虐暴涨的妖气突然打断短暂的宁静。
白骨癫狂的笑声于旷野间回荡。
“三百年了,三百年了!”
她手持骨节鞭,一步一步走向那对道侣,翘起尾指漫不经心地清点人数。
“三百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不枉我煞费心血将你们聚集到鬼域。”
最后一指,遥遥落在司云深身上。
一截骨鞭霎时于空中甩出残影,爆出惊人的威力。
三人一齐重重摔了出去。
“晏川!”祝黎负伤吐血,惊呼一声。
“阿黎,”喻晏川稳住她后退的步伐,朝白骨厉声喝道:“何方妖孽!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出手伤人!”
“何方妖孽?无冤无仇?”白骨冷笑,笑得浑身颤抖。
“贵人多忘事啊,你们忘了,我可不敢忘。这三百年来,每一日我都在清楚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受过的屈辱。”
她收拢指骨,掌中升腾起恐怖的煞气。
识海中再度响起刺耳的高级警报,只不过,这次触发警报的人不是祝之渔。
祝之渔疑惑:“怎么回事,白骨同他们有旧怨吗?”
【宿主不要忘记,整个世界都是围绕主角运行的哦。】
【除了你,白骨妖司念、剑道大师兄司云深也是配角。】
“所以,这次对抗命定剧情,触发警报的是……司念?”
祝之渔抱住两片鳞片,慢慢蹲下身,趴在蛇首去看地面。
“夙愿未了,愿奉上百年妖丹,借鬼主地盘一用。”白骨妖仰起头,甩开骨鞭。
寂临渊微微颔首。
白骨得到应允,当即手持骨鞭攻向对面。
“你这么好说话?”祝之渔觉得稀奇。
“鬼域向来不做赔本生意,白骨今日借鬼域庇护一场,要付出代价的并不简单。”寂临渊看她一眼,冷笑:“鬼域百年,本座只同你做无本交易。”
“无本吗?”祝之渔才不信他的鬼话,探头继续望向地面。
三方力量打得不可开交,喻晏川先前负伤,面对杀气腾腾的百年大妖逐渐力不从心。
祝黎执剑抵挡:“我二人究竟何时冒犯于你!”
她只知这白骨妖当初寻上养父,愿助天镜宗荡平鬼域,条件是天镜宗收她为徒,助她渡劫飞升。
白骨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甩开骨鞭折断祝黎的剑。
“宗门常言师妹天资出众,术法高明,依我看,不过尔尔。”
剑刃断作两半飞出去,划伤喻晏川肩膀。
祝黎望着残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白骨凝聚妖力,升至半空:“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死?”
喻晏川捂住肩膀,望着司云深那张熟悉的脸,眉头紧拧:“我是否在天镜宗见过你?”
“他的确是天镜宗的弟子。”白骨瞥了一眼地上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替司云深回答:“我从前也是。”
三百年前,她同司云深是被人收养的一对兄妹。
司念很聪明,天资极强又十分刻苦。为了向亲生父母证明自己并不逊于他们的养子,她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处处都要压学院男弟子一头。
相衬之下,司云深便显得略逊一筹。
可是,在那场百年一遇的仙考遴选中,司念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串冰冷的电子音。
放榜之日,司念被一个名为“系统”的组织告知,她只是话本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女主身边需要一位呵护她的大师兄角色,这是主角标配。司念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助兄长司云深成为这位剑道魁首大师兄。
司念不信所谓的命,直到,她亲眼看到属于她的仙考排名,最后冠上了司云深的名字,而她,被淘汰出局,离开宗门。
“百年间,我起早贪黑,于盛夏酷暑、数九隆冬中苦修,不曾怠惰一日。直到出榜之时,系统清清楚楚告诉我,我这些年吃的苦、付出的努力都只是笑话,都只是为旁人做嫁衣。”
“百年光阴,百年光阴啊!叫我如何甘心!”
司念提剑闯入宗门,求个公道。
掌门之女祝黎最是心善,握住她的手主动去向爹爹求情,当众请求天镜宗诸位还司念一个公道。
宗门长老们纷纷赞扬祝黎心怀苍生,司念亦对她十分感激。
可是当夜,司念居住的村落在大火中焚为灰烬。
火势起得突然,更深夜阑,没有一户人家能够逃出生天,所有的村民被烈火生生烧死。
血肉烧坏,司念用斑白的指骨疯狂刨开焚毁的房屋,烧烂的手臂护住陪伴她的小猫。
她想活,她不要死!
小猫在她怀里断了呼吸,司念也精疲力尽倒在火海里。
冤魂盘旋村落上空久久不愿消散,司念的魂灵见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
女子娇羞地依偎在白衣剑仙怀里,含羞嗔怪道:“你烧了这里做什么呀。”
男子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宠溺一笑:“惹你不悦的人,我要他们一同陪葬。”
司念望着焚毁的村落,突然崩溃。
这里往日欢声笑语,而今只剩死寂。
系统警告司念,这便是她对抗命定之书的报应。
愧疚,悔恨,怨愤……种种情绪潮水般将司念淹没,令她感到窒息。
报应……报应……
司念荒唐地笑了。
明明他们才该遭到报应!
***
妹妹死后第一百年,司云深遇到一只妖。
她有着司念的容貌,有着司念的声音,只是相视一眼,便勾起了司云深心底的歉意,让他落了泪。
司云深清楚,宗门的戒律不允许他对一只妖动感情。
可是,可是……
司云深内心挣扎许久,重新抬起剑,刺了过去。
那妖忽然开口,凄声唤他:“哥哥,我是小念啊。”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坠落。
司云深愣在原地,瞬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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