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落入了某个怪异的空间,霁月葭发现四周空荡荡的,灰白色的地面不断向外延伸,仿佛没有边界一样,在分不清究竟是远是近的地方,与同样颜色的天完全全全融合在了一起。
“……又是梦?”
她不由得低声呢喃。
但转瞬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不对,这几天每次晚上进入梦境以后,她总是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包括一直雷打不动出现在镜子面前的那个男生。
而现在所有的记忆和认知都还在,所以这里应该不是梦境。
霁月葭便环顾四周,想要找到类似于出口的地方,可不管视线落在哪里总是一样的画面,在这种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楚的情况下,迷路的可能性将会是百分之百。
沉思片刻之后,她决定……原地坐好。
倒也不是不敢乱走,只是心中莫名有一种直觉:不管往哪里去都没有用,等待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果不其然,在发了约莫半个小时的呆后,世界开始产生了变化。
只见眼前三米远的地方,缓慢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透明水幕,随着“意识传输中”几个大字极速浮现又消失,原本空无一物的画面里,赫然显现出了她相当熟悉的场景——
飘荡着数十只史莱姆的广阔草原。
像是在同步观看一场实时拍摄的纪录片,她隔着水幕,欣赏完了史莱姆军团们整整一天的无聊生活。
后来画面一转,熟悉的玻璃柜和熟悉的短发睡美人同时浮现在水幕之上,霁月葭皱眉思考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水幕上所投影出来的,其实全是透过玻璃柜中那一个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内容。
这种仿佛意识跟□□完全独立的诡异体验,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
期间她再也没有做过梦,唯一的消遣便是观看水幕又播放了什么,即使每日的内容雷同得像是在无限重播。
而那位冷冰冰的巡检员,依然会准时地在每天傍晚从画面里经过。
明明玻璃柜中的“霁月葭”已经失去了所有意识,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每次都在她太阳穴处补上一枪,好似怕她“复活”一般。
以至于她有时候都不用特意去看水幕,只要听见“滋滋”的电流声响起,就知道当下画面里显示的,肯定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直到第十五天的来临。
“95号区域,515号柜,今日状态正常”
“已度过14天重点监控期,未再出现意识苏醒情况,是否继续接入神经束抑制电流?”
“了解。”
将情况汇报完毕的巡检员把小手枪收回口袋,神色平静地转身离去。
霁月葭:“……”
她终于明白自己如今落到这副诡异又无趣的境地,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待那高大的身影离开后,水幕的画面重新定格在了615号柜的短发睡美人脸上,霁月葭望着对方那安静沉眠的容颜许久,微微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该做些什么了。
不管是否真的能够做到什么,至少不该再继续这样“得过且过”下去。
她于是从地上站起身,以水幕作为中心点,朝它的左前方缓步向前走。
大片大片的灰白色自脚下无限向四周蔓延开,霁月葭走了许久也没有看到尽头,并且不管她转了多少个方向、走出去多远,那道水幕始终阴魂不散地浮现在她的正前方三米外的位置。
她猜测,也许是因为水幕就相当于自己的“眼睛”,所以只要她没有在发呆或者想其他的事情,她就必须维持着“看见”的状态。
那反过来想,如果她强行打破这种状态,比如说找个方法把水幕破坏掉,或者改变画面的视角,是不是也算变相控制了自己的身体呢?
霁月葭思考片刻,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但她并不想失去视觉,所以没往破坏的路子去思考,而是直勾勾地凝视着水幕,想看看能不能靠意念把它挪动。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种异想天开的做法竟真的有用,在死死地盯着那画面许久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水幕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迅速地闪烁了一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霁月葭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再次尝试。
一次,两次……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她在漫长极度枯燥的练习里,不断地重复着凝视、眨眼和微微转头的动作,精神和注意力高度集中,脑子里的弦紧紧绷起,所有思绪全部放在了“让水幕的画面随着自己的心意产生哪怕一丝丝的变化”这事上来。
渐渐的,它从一开始的纹丝不动,到终于能被她的意念控制着,不仅能够同时“眨眼”,还可以迟缓地向上下左右平移。
然而这变化还是太过微小,根本不足以撼动巡检员为她施加的所谓“神经束抑制”。
霁月葭开始觉得疲惫,精神长时间的凝聚让她渐渐失去气力,酸胀感爬上眼眶,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疼。
但即使是这样难受的情况下,她也并不敢有任何放松,担心一旦把专注力收回,那才建立起来的微弱联系就会完全断掉。
直到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昏沉,她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白茫茫的浓雾里,找不到方向,甚至找不到自己。
“放弃吧。”
脑海里缓缓响起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
“忘掉所有不好吗?”
似在呢喃着轻声劝她。
“反正不管是哪一个你,都找不到让自己继续坚持的意义,不是么?”
尾调轻轻落下去,仿若一声叹息。
霁月葭安静听着,许久之后无意识地启唇,在混沌之中迷茫反问:“……可是忘记,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吗?”
那声音忽地停住了,随即有一道猛烈的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梦中,眼前巨大的镜子映出了她的身影,却是十分陌生的,从未见过的模样——
浅绿色的衣衫,半挽的墨发,清丽的容颜。在左眼下,还有着一颗漂亮的小痣。
心跳莫名加快起来,她感觉自己似乎就要忆起了什么,可还没等目光在镜中人身上多加停留,意识就像是被无形的手猛然扯出去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在极速地褪色,直至周遭再次变成大片大片的灰白。
下一秒,霁月葭蓦地睁开了将要彻底合上的双眼。
水幕之上的画面依旧是一成不变的615号柜,她垂下眼,抬手捂住胸口,缓慢平复呼吸。
虽然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镜子里出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霁月葭却因此捕捉到了某个她一直忽略掉的关键。
那就是一直以来,她总是无意地把现在的自己和玻璃柜中的自己区别开。
就算把水幕当成了“眼睛”,也相信它呈现的就是柜中自己所看见的内容,但到底没法主动控制视野的变化,所以每次都只怀着旁观者的心态去观看。
——如果意识对躯体没有任何归属感,又怎么能够与其融合并控制它呢?
恍然了悟的霁月葭于是放下了所有的谨慎和疑虑,直接原地躺下后,轻轻闭上双眸。
她想象着自己的意识像潮水般退却,从水幕的表面、广袤的草原和那具沉睡的身体里缓缓收回,最终完全归于自身。
起初世界似乎毫无变化。
但几分钟后,水幕忽然直接浮现在了脑海里,它的边缘开始模糊,像是滴入大海的水珠一样,渐渐地与她的意识完全融在了一起。
霁月葭听见了熟悉的微风拂过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凌乱的发丝蹭上脸颊的微痒。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随后毫无征兆地,直直撞入一双如泉般清澈的墨黑瞳孔之中。
“……”
她张了张口,没能叫出眼前人的名字。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记得他。
那个曾数次与她进入同一个梦里,但每次见面彼此都会互相遗忘的人,这回,终于在她清醒的状态下,和她又一次“重逢”了。
……
“你说,这个到底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霁月葭坐在草地上,身子向后微微靠着镜面,望着远方低声开口。
她身旁一同坐地休息的男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问她:“要试试吗?”
她转头看过去:“怎么试?”
男生想了想:“如果是自己的梦,应该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变化吧?”
他站了起来,转身面向那个巨大的镜子。
“我们同时想象,看谁能把这个镜子的边框变成其他的颜色,就代表了现在这个梦境属于谁。”
霁月葭想了想,也随之起身,和他并肩。
“那你想要把它变成什么颜色?”
“嗯……”男生仔细思考起来,“蓝色吧?大海的颜色。你呢?”
霁月葭默了默,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此前在镜中看过的那个身影。
于是低低答:“浅绿色。”
“你喜欢浅绿色吗?”男生问。
她摇摇头:“不喜欢也不讨厌。”
“那为什么选这个颜色?”
“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好像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个颜色可以代表我自己。”
男生似懂非懂地点头,将目光落回镜子上。
“那我们开始吧,闭上眼想象五秒——”
清冽的嗓音开始轻声倒数着五个数字,霁月葭却没有闭眼,而是转过头直直凝望他的侧脸。
“五。”
“四。”
“三。”
“二。”
“一。”
话音落下,男生缓缓睁开双眸,视野里落入那抹深蓝色的瞬间,他微微弯起唇角,转向身旁之人。
“是蓝……”
最后一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那望进眼睛里的清冷面容给盯得咽了回去。
“……怎么了?”莫名感觉耳尖有些发热,他开口询问的声音都不由得放轻了许多。
霁月葭没答,只是望他许久之后,忽然说:“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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