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向西三十里外，绵延几里俱是奇山峻岭，层峦叠嶂间横亘着天然石拱桥，飞泉流瀑叮咚作响。巍峨山顶缭绕的云雾似覆着一层面纱轻盈飘动，亲临其境犹入仙人福地。

晏时蕴和卢晚茵无暇风景，他们已在山道上走了几个时辰。暑气蒸腾，二人薄汗透衣脚步渐缓。

林靖背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步履依旧轻盈，察觉到与身后人拉开了不少距离，又立即回转身去寻人。

背上的女孩被惊醒了，她一双过于清瘦的小手抓在林靖肩头，双眼无神睁着，眼下是一小片青黑。

林靖运气几个起落后，回到了晏家夫妇身边。

“老爷和夫人先歇息，我去前面探探路。”

林靖说着，蹲下让女孩小心落地。

卢晚茵擦了一把额上细汗，上前扶住女孩：“阿璇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晏璇摇了摇头：“娘，我有点渴。”

晏时蕴立即解了腰间水囊递给卢晚茵，对着林靖吩咐道：“也好，你前去小心。”

“是。”

林靖见他们无甚异样，转身提气飞纵跃上树头，一会隐没了身形。

山泉水甘冽，晏璇喝了两口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舒服得喟叹。卢晚茵用手背拭了拭她的额头，安心地舒了口气。

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山林，卢晚茵道：“时蕴，孟先生真的隐居在此吗？”

一路行来，山势险要人迹罕至，她虽知高人隐士都偏爱此种地方，心里终究是悬着的。

晏时蕴翻出一张空白灵签，在掌心摩挲片刻。

“我们应当相信素慧大师，孟老先生淡出江湖多年，想找到他定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晏璇阖眼假寐听爹娘谈话，趁着片刻清醒立即和脑海里的小东西打招呼。

【嗨，系统！你在吗？】

熟悉的机械音响起：【宿主我在，我的编号是EM11009，很高兴为您服务。】

晏璇：天姥姥，她真的不是在做梦……

晏璇自有意识起，已经历经多个世界，做了几辈子别人的女儿。然而每一个世界的她都活不久，不是生来病弱就会意外身亡，仿佛陷入一个死循环的恐怖故事。

这个世界她依旧没有逃脱，打小病恹恹的，得过且过的她都怕哪天天上掉坨鸟粪能把她砸死。一切的转机源于晏时蕴和卢晚茵张榜求医给她找了一个西域大夫后。

这些年，为了给女儿治怪病，三教九流的人夫妇俩见了不少。这位西域来的初看落拓了些，可言之有物，下针利落颇为擅长，晏家人顿时觉得治疗有望。

然而，不过两天，那大夫给晏璇胡塞了一颗药丸后，突然留信遁走。晏璇对着那张颓废美的脸一时恍惚，吃了他的药，等想着要警惕就晚了，她跟误食了漂亮菌子一样，神志不清。

“胎神！劳资不得虚你！”

“娘，看，好大的星星。”

“好困，好想吃人。”

“……”

晏璇一边流泪一边控制不住叫嚣，跟个精神病没什么区别。

如此闹了一日，她不说胡话开始发烧，病情急转直下。幸而，曾经得夫妇俩善举恩惠的天峰寺高僧素慧大师，给他们带来了昔日神医孟尧的下落。

一家人当机立断，火急火燎准备赶路时，晏璇脑海深处突然传来“叮”的一声，仿佛整个灵魂都为之一颤。一道机械音响起，自称系统的家伙说为她而来。

晏璇有种苦尽甘来流泪的冲动，管它是什么不明生物还是意识入侵，她真的漂泊太久快疯了。

晏璇：【系统，我懂我知道。是要做任务升级，还是要攻略什么人，还是要改写剧情？啊，对了，我这算土著还是自主觉醒还是穿书啊？】

系统似乎反应了许久才继续传来声音。

系统：【宿主魂体特殊，上面特派我来协助你获取生命值，没有强迫执行的任务。】

天下有这种好事？

晏璇：【生命值是什么，我的寿命吗？】

系统：【宿主的基础生命值为22，允许波动范围在-100%~3%，当前实时生命值为3.5，换算为这个世界的时间大约为两年。如果需要，可以帮宿主以倒计时天数高亮显示，但是综合宿主身心疲弱等多方面因素，得出的结果是不建议。】

它也知道对一个快殒命的人时刻提醒她还剩多少时间是件残忍的事啊。

晏璇：【你说的波动是什么意思？】

系统：【指威胁性命的意外事件以及宿主自身体能变化造成的生命值波动。】

换句话说，她现在一头撞死或者直接从这跳下去，马上可以换身份去做别人女儿了……狗系统啊。

系统：【是的。宿主你好，我的编号是EM11009，不叫狗系统。】

晏璇：【不要随便读我的心声，你们系统没有相关守则的吗？】

系统：【……对不起。】

晏璇感知着脑海里那团灰色光团：【你的编号有点长，记不住，以后我喊你小九吧。】

系统：【好的，宿主！】

晏璇半睁开眼，她爹正给她娘按揉脚肚子。卢晚茵有些赧意，推了推他，晏时蕴只说再按揉一会，不然晚上疼得睡不着。

晏璇想起几年前她爹为了挽救一批货物冒雨赶路，马车在半道上翻了压坏了他的腿。他不得不在家休养了数月，时常逗她：“爹爹和阿璇一样咯，走路像不像一只小鸭子啊？嘎嘎嘎……”

当时的她一口咬在晏时蕴企图摆弄她的双臂做大雁展翅蠢动作的手上。

晏璇：“……”

小九在脑海上下飘荡：【宿主不必难过。生命值可以改变，我就是为此而来。】

晏璇：【是吗？】

小九：【是的。宿主只要不断行善、积攒功德，基础生命值就会上升。】

晏璇沉默了一会：【你们这个系统是恶人改造系统还是叫好人系统？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灭世魔头转世？】

小九：【宿主的想象力真丰富。】

晏璇在心底“啧”了一声：【我现在马上下山救济无家可归的人，赠药施粥，那生命值会不会增加？】

小九：【宿主凭自身努力和心血付出行动，造成正影响都可以酌情得分。】

晏璇：【那我作恶呢？有了负影响会怎么样？】

小九：【本系统不具备评估此类行为的功能，世间因果会给宿主答案。】

也就是说，她干坏事系统不管……

晏璇若有所思，眼皮也跟着渐渐耷拉，熟悉的睡意再次袭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什么冰冰凉凉的落在脸上，一滴又一滴，晏璇勉强睁了半只眼。

“雾山一带的天果真说变就变。”

卢晚茵扯开一件披风挡在晏璇的头顶。

“估计只是下一小会。阿茵，去那边大树下躲一躲。”晏时蕴扶着娘俩走到树荫下。

依旧是蔚蓝的天，耀眼的日光，晏璇看着雨丝落在苍翠欲滴的叶片上，朦胧的一层水雾飘散开来，层层叠叠摇晃着的树梢间有彩色光晕。

小树林传来窸窣响动，晏时蕴和卢晚茵立即起身。

一袭青衣踏空而出，轻巧落地，是去而复返的林靖。

晏时蕴舒了口气：“阿靖，有什么发现？”

“前方山道狭窄，四周荒芜。我辨得几处有踪迹的草木，猜想有人经常在此采摘草药。”

晏时蕴和卢晚茵对看一眼，心下一喜：“我们继续往前看看。”

他转头时，正好瞥见林靖手上的一团灰白：“这是？”

“林中发现的一只野兔。”林靖冷峻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目光投向晏璇，“可以烤来给小姐加餐。”

晏时蕴点点头：“今日多半是要宿在野外。”

仿佛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野兔在林靖手里猛得弹跳了一下，一缕血水顺着后腿滴落在地。

晏璇愣了下，盯着那一小滩血迹瞧。

林靖：“是被野狐咬伤的。往前走不远有个小山涧，把这野兔处理了，老爷夫人也可以用点水。”

“好。”

晏时蕴背上包袱动身，忽觉袍角一紧被人用力扯了扯。

他一低头见女儿直愣愣盯着野兔看。

“阿璇，怎么了？”

“爹。”晏璇指了指兔子，“我们放了它好不好？它那么可爱，还受伤了，好可怜……我们不吃它了。”

女儿气短，说话总是断断续续或者干脆不说，这次憋着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晏时蕴有些意外。

“阿璇以前很喜欢炭烤兔肉呢。”

“……”

“时蕴！”卢晚茵嗔怪地瞪了一眼，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逗弄女儿。

晏璇司空见惯，她转去林靖身边：“林叔，帮它治伤好吗？”

“可以是可以。”林靖望了眼晏时蕴夫妇，迟疑道，“我只有人用的金疮药，不知对它有没有效？”

“我们试试。”

林靖向来依她，见小女孩眼神迫切，这会已熟练抖开一块麻布，将兔子放在了上头。

一大一小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沉浸其中的两人把晏时蕴和卢晚茵晾在了一边。

“阿璇长大了啊……”良久，晏时蕴幽幽叹了一句。

卢晚茵见女儿精神，自己也少了些烦闷，她给晏璇擦洗手上沾到的脏污。

【有新的提示：爱护弱小，生命值加0.2%。】

晏璇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低头撸了一把肥兔子。

小九在脑海中晃了一圈，补充提醒道：【宿主，这属于特殊情况的加分，不代表所有的放生行为有效。】

晏璇正想问问怎么个特殊情况，只见林叔一个箭步冲出，抬手将她家三口护在身后。

“请小心！”

几乎在他动身之际，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不远不近就在耳边萦绕。

一个着素色长衫，头戴斗笠，手提鱼篓的身影踏着暮色款步而来。他站在五步开外，山风微微吹动他垂下的白发，一双温和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林靖。

“好俊的功夫，似逢故人。”

他晃着手中鱼篓，眉目含笑：“小姑娘一颗赤子之心。老头子今天收获不错，想不想一起喝鱼汤？”

小雨早被暑气蒸发吐了烟魂，绚丽霞光铺陈在整个天际。男子的周身笼罩着温柔余晖，淡淡的笑颜诱人不自主想要亲近，晏璇呆望着来人。

“师父。”

低哑男声忽的从头顶传来，伴着清脆的叮咚铃声。晏璇愣愣抬头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望入其中，似月色照耀下的一汪雪山潭水。

少年仅瞥了她一眼，灰色身影从她眼前划过。他站在前方不远处，晏璇能看见对方冷淡的稚嫩侧脸以及眉梢上的一道狭长疤痕。

是个野性十足的俊朗哥哥……

少年警觉，侧头便睨了她一眼，眼神冷厉。

晏璇：“……”

“阿璇，阿璇？”卢晚茵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笑道，“这孩子不知去哪神游了。孟先生请我们去他的住处，你想自己走一走还是想让林叔继续背你？”

“啊？”晏璇迷茫地看向卢晚茵。

小九贴心凑上来：【宿主，刚刚在你发呆的时候，他们已经互道姓名了。这位白头发的就是神医孟尧，旁边是他的徒弟孟珎。】

晏璇见她爹娘脸上都带着喜色，连林叔都是难得一见的欢喜。

她的视线在众人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少年腰间垂挂着的银铃上。

“娘，我想跟……这个小哥哥一块走。”

孟珎不可思议地抬头，皱着眉审视着晏璇。

晏时蕴和卢晚茵看出少年的不耐，不想女儿热脸贴了冷屁股，正要劝说却听孟尧笑了一声。

“还是他们同辈的孩子有话聊，让珎儿带着小姑娘吧。”

晏璇抱着兔子，眉眼弯弯，期待地望向少年。

孟珎敛了情绪，偏头道了句：“好好跟着。”

“好的，孟珎哥哥。”

少年脚步微顿，抬脚便是三步并作两步走，矫健的身姿却透出几分僵硬。

小九：【宿主，你为什么要惹他？】

晏璇轻叹：【有吗？我这是见他长得好看心中欢喜。】

她扬了扬嘴角，随即迈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