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幽暗,几个大小不一的药炉上还冒着汩汩热气。
小荷推开半掩的门进来,反身习惯性地关门。
“就那样开着,小心中毒。”晏璇合上手边的小札,用纱布擦着几根泛紫黑色的银针,抬头嘱咐了一句。
“中毒?”小荷歪歪头,皱眉不解,待看到案桌上几个花花绿绿的团子,笑问,“小姐,在搓点心?”
“点心?确实……算是给某些人准备的小‘甜点’。”晏璇扬了下眉。
擦拭完银针,晏璇又用热水烫洗了三遍,直至恢复光泽擦干放入针包。她望了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似有一场小雨等着。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一会,拿上伞。”说着,晏璇把药丸一一放入颜色不同的瓷瓶装好封口。
小荷点点头:“好了。”
两人从家中出发,向着闹市方向走去。晏璇戴上了帷帽走在前头,小荷则提着一个木盒并一把油纸伞跟着身后,一路上仍有些附近的住户投来打量的目光。听说晏家在外养病多年的女儿回来了,他们不禁好奇她是个什么模样。
“瞧那背影,弱质纤纤,长得定然不差。”
“那帽檐下的纱都厚成什么样了,你见过?就这般肯定。”
“我虽没见过,可城东范家的见过,范家小子都不介意做上门女婿了,这还不能肯定?”
“范家入赘?倒是有点意思,可谁也说不准这里头没点别的东西。”
“我同你讲晏家女,你同我讲生意,无甚意思。”
“……”
那些窃窃私语的调侃断断续续传进晏璇的耳朵,她偏头瞥了一眼,随即正了正头上的帷帽。此处民风开放,女子出门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可今日带着帷帽挡了这些惹人厌的也好。
两人快行到街头拐弯处,晏璇脚步微顿缓了下来,透过面纱向后望去,街上是零零散散的普通路人,街边摊铺也没什么异常,她却总觉得有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后头。
晏璇脚尖微抬,转了方向,往左边的街口走去。
小荷快走两步,道:“小、小姐,不去看戏了?”
她明明记得纤云坊在右边的闹市旁。
晏璇笑笑:“咱们先去吃个饭。”
两人再次来到宝仙楼,这会的伙计认出了晏璇,平日里麻溜的顺口话都不好意思说了,只亲切地唤她“小姐”。
“小姐,您想吃点什么?”
晏璇想了想道:“芙蓉蒜虾不错,就要这个。今天不喝酒,只要一壶茶。”
“好勒。”
晏璇把玩着桌上的花神杯,低头向着窗外的街景望去。
晏璇:【小九,刚刚你有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小九同她一样朝向窗外:【宿主,暂未发现异常。】
晏璇轻扣了两下桌面:【一会,你小心留意。】
很快,晏璇点的菜便好了,伙计还另添了一盘茶点。
这道芙蓉蒜虾,她爹为了它盘下整间店,她到底要来尝几口,那般美味的话为何她却没什么印象。
晏璇夹了一筷子,眼睛则不经意向酒楼门口扫上两眼。
鲜嫩紧致的虾肉,配以焦香的蒜蓉,这一入口满嘴留香,确实回味无穷。晏璇细嚼慢咽,感受着浓郁的鲜甜味。她点点头,这个口感是她喜欢的,可为什么去了雾山后没再想起,她摸了摸下巴想,大略是因为那儿有个手艺不输酒楼大厨,每天三餐换着样投喂她的家伙。
这两天,她是越发想起孟珎的好来了。
晏璇吃了两口便不再吃,看着小荷将一盘虾肉一扫而光。
“吃饱了?”晏璇笑看她。
“饱了。”她拍了拍微鼓的肚子,问她,“小姐,不吃?”
“因为适度的饥饿可以令我保持清醒。”
小荷又是不解地望着她,晏璇拿过身侧的帷帽:“走了,有人等久了。”
“哦。”小荷抱过桌边的木盒,立刻跟在她身后。
出了宝仙楼,两人朝来时的反方向而去。街市上人流不断,晏璇故意朝人多的地方走,要不是小荷跟得紧,一个转身可能就不见了人。
晏璇:【小九,那人现身了吗?】
小九站在她的肩上向后观察:【宿主,有!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躲在路边旗幡后一直往这里偷看。】
跟了整整一路,这是铁定要找她麻烦。
晏璇想起下山时孟尧对她说的话,师父不愧是师父,她这清净的日常才没过几天。
进了纤云坊,缪飞星一眼看到了晏璇。
莲步轻移,一举手一投足便是风情,她嘴角噙着笑走过来:“今儿晏姑娘一个人来听戏?”
昨日来时,她不过是梅玉彦的一个友人,今日来对方就知道她姓什么了。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晏璇是没想到这小小斛县也能藏龙卧虎。
她提唇笑了笑,从袖口中摸索一番,露出方形木牌的一角。缪飞星神色一顿,透过面纱将她来回打量,晏璇又将木牌有字的一面翻过,微微露出,等缪飞星瞧了个正着,她便将牌子又放回了袖中。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不知,我可有资格入姐姐的飞星阁一坐?”晏璇轻声道。
缪飞星凝视她两眼,笑道:“晏姑娘,楼上备有香茗,请吧。”
晏璇和小荷很快被引到了二楼一间雅室。
一扇紫檀山水画屏隔断内外,小荷被留在外间喝茶,晏璇则拿着那个小木盒进了内室。
室内接待的并非缪飞星,而是另有其人,一个披着发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
那人看着晏璇递过去的刻着“岐”字的木牌,问道:“姑娘姓晏?”
晏璇点点头,现下她想瞒也瞒不了的。
“此前阁主一直在找玄先生,可后来连来阁中的晏公子也失了踪迹,那位可是姑娘的兄弟?”
晏公子?
晏璇愣了下:“你是指去送药的那位?”
男子点点头。
师兄为何说自己姓晏?晏璇心中疑惑,面上恍然道:“哦,确实是家兄。”
“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想在斛县能见到玄先生的门人,此药来得太及时了!”
好吧,她和孟珎全成了她自己的门生。晏璇浅笑:“可是有人急等用药?”
男子顿了顿,眼神闪了两下落到别处,顾左右而言他:“玄药师可是现今难得的炼药师,他的药一药难求。”
晏璇又是一愣,她的药何时水涨船高的?不过,既然他这么说,加价的事就好谈了。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晏璇拍着腰间的百宝袋和小荷走出了纤云坊。
小九忍了有一会,跳到她肩头:【宿主,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品贤阁的地盘?】
晏璇:【品贤阁不是有专人搜寻宝贝?在雾山时,我叫师兄打听过他们在别处的据点。】
小九:【我为何没有印象?】
晏璇瞥了它一眼:【你除了督促我行善还会些什么?快帮我看看,刚那两人还跟在后头吗?】
晏璇和小荷即将走过闹市,前面有几条小巷,巷口可是危险高发地带。
小九“哗”的从她的左肩蹦到右肩:【宿主,他们还在,你要小心了。】
晏璇:【像我们这样弱小的人,也只能自救了。】
小九:【……】宿主在嫌弃它。
等快走到第一个巷口的时候,晏璇突然停下。
小荷问:“小姐,怎么了?”
晏璇摸了摸肚子,向闹市那边张望了下,道:“我觉得有些饿了。小荷,你帮我去那边买些点心,若是梅花酥饼最好,要是没有别的也成,我就在这里等你。”
“哦,那小姐拿伞,我,去去就来。”小姑娘把油纸伞塞到她手里,转身跑向闹市,几步之后还回头向她招了招手。
傻丫头还知道怕下雨淋着她,那她更不能将她带到危险中去了。晏璇弯了弯嘴角,缓步走向巷口,侧身靠在墙头,仿佛只是望着闹市在等人。
大概是屏息静气的缘故,晏璇一下子感受到了背后有人靠近。颈侧突地伸过来一只手,一块绢布蒙住了她的口鼻,带着一股奇异的怪香。头上的帷帽被撞落在地,身后人一手拦腰将她往巷子深处拖,一只手捂着帕子紧紧不松。
真是有够劣质的迷香!
晏璇垂着的左手拇指使劲掐了一下指尖的伤口,鲜血淌过衣袖洇下一大块痕迹。她假意抓挠挣扎了两下便泄了力气,手脚瘫软下去。
那人将她转了个身扛在肩头,低喝一声:“走!”
另一名劲装男子从巷口窜入,两人脚下生风,飞快将晏璇运至一处僻静院落。
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晏璇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有人将她放置在一张靠椅上,拿绳索绑住了她的手脚。她歪着头,全然不省人事的模样。
过了好不一会,有几道凌乱的脚步声渐近。
有人停在她身前端详了片刻,突然伸出手用力钳住她的下颌摆正了她的脸。这人指骨粗大,下手蛮横,显然是一个男人。
在晏璇的十几年人生中,认识的人寥寥可数,她不觉得自己得罪了谁,当然这世上确实也存在一些人,你没有做错什么,他却要攀咬上来和你扯上关系。
眼下,晏璇有九成的把握确定面前这人就是纤云坊里瞥见的那个男的。问过系统,果然如此。
一个男人绑架一个女人,会是因为什么?
为财?此人身穿上等锦袍,出行有随从,钱财不是问题。
为权?她晏璇根本没有。
为色?不是她妄自菲薄,以她的颜色还够不上令人念念不忘,最重要的是她没在那人眼中看到男女**,她感受到的是对方无来由的愤怒以及压抑这股愤怒而起的兴奋。
所以,这人为何要抓她?因为恨意。
为何恨她?可能是因为连她自己都未知的过去。
在晏璇下山的时候,师父曾对她说过,她并不是简单的被父母遗弃,没有父母遗弃孩子还要对她下个毒的,只有仇人才会这么做。她没有死,那就是漏网之鱼,只要她下山,总会遇见的。
晏璇没想到,师父所说的会来得这么快。
她的亲身爹娘……她还没有勇气开口去问。
就在晏璇思绪混乱不堪之际,一瓢冷水“哗”的泼在她脸上,水滴顺着她的发丝、脸庞逐渐往下落,衣衫的领口被浸透滑腻地贴在身上。
她听到男人低沉阴寒的声音:“泼,直到她醒来为止。”
晏璇:有本事你拿硫酸泼我。
小九:【宿主,冷静!我们现在是将计就计。】
晏璇:我很冷静。
小九:完了,宿主的怒气值要冲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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