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县到南塘不远,这短短一程,晏璇偶有见到穿着像门派特制外袍的路人。听孟珎说,南塘附近就是峋山,峋山派是武林四大派之一,加之南塘富饶,不少帮派在这里有交易往来,毕竟一个门派要养活那么多人可不是靠的练武强身。
按他们总是走走停停的赶路法,大概明日下午能到南塘。在入夜前,孟珎寻了一家客栈入住。
晏璇当即要了一桶热水,当整个人浸泡在浴桶中,除了初时腿侧沾上水有些刺痛,之后便是令人舒畅的喟叹。她将左手搁在桶边上,右手轻解缠在左手腕上的一圈纱布,一道半截指长的伤口横在腕内侧,血色渗出,伤口周遭结了血痂,连着纱布也黏连住了。
晏璇垂着头,用热水小心化开,再用帕子清理干净,之后再拿过放在一旁的药膏重新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她没吭一声。
小九小声道:【宿主,要是痛的话,哼两声也没关系,没人听见。】
晏璇:【我临时做的止痛药还行。不过,破誓……真的会被雷劈吗?】
小九:【要是真的,大概这世上每天得被雷劈死好几个吧。而且,今天晴空万里,什么都没发生。】
晏璇一边穿衣一边道:【我本来不信那套。哪知有一天你出现了,这世上会发什么都不奇怪。仔细说起来,自从你找上我,我的世界真当精彩,连身世都扑朔迷离起来。】
小九:【……】
晏璇:【所以,你不会有什么瞒着我吧?】
小九在脑海中缩成了小小一团:【没有的,宿主,都是偶然事件……】
晏璇:【好,姑且信你。当初你来时同我说是为了协助我获得生命值,这么多年一直忘了问你,你离开的条件是什么?】
小九:【宿主不在了,我就不在了。】
晏璇:【哦,那你可得再忍受我几十年。】
小光团似乎变大了点:【宿主,再多几年也无妨。】
晏璇:【我尽量努力。】
晏璇重新绑了头发,插上那支挂着小葫芦的木簪子。她走到桌边坐下,清点着竹青色百宝袋里的东西,各色不同药用的小药瓶,一只绣花香囊,一小袋零嘴干果,还有一枚玉铃铛。
玉铃铛?晏璇捏着它端详了会,想起这是下山救人时在那人身上顺走抵药钱的。
师兄身上挂着银铃铛,她现在有一枚玉铃铛,外人会不会觉得这是他们教派特色?铃铛教……听着像反派,晏璇笑了笑,颇觉有意思,在包袱里找了找,翻出一根彩线将铃铛绑在了腰间。
窗户边传来咔哒轻响,她回头望去,原是窗户没关严实被风吹开了少许。晏璇起身关好窗户,带上门下了楼。
孟珎已经点好了饭菜坐在楼下,等晏璇落座,膳食被端了上来,虽是荒野小店,食材还算新鲜。
一天奔波,总算能吃些热乎的,晏璇也不挑嘴,能吃多少算多少。
见她双颊微红吃得香,孟珎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只是,始终注视着她的孟珎也一眼发现了晏璇腰间挂着的铃铛。
孟珎的手指蜷了蜷,他踟蹰道:“师妹……”
晏璇咽下嘴里的一块嫩豆腐,抬头看他:“怎么了,师兄?”
想说的话在喉间滚了几圈,心口像被人始终抓按着,憋闷难当,孟珎微垂了眸子:“那日,为什么留下了银铃?”
“银铃?”晏璇望着他,视线下落到孟珎腰间,“哦,那天我糊涂了,竟然扯走了师兄的东西,走时又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你道歉。”
“你……不记得了?”孟珎的声音变得有些空茫。
“什么?”晏璇微睁了眼,难道那天她还做了什么?自己真是全无印象。
晏璇在脑内求助:【小九,我那天喝醉有发生什么吗?】
滴滴滴的机械音响过,小九道:【嗯,发生了挺多事,宿主想知道哪个时间段的?】
离谱,还分哪个时间段的……
晏璇顾不得许多,忙道:【快挑我师兄的简单说说。】
小九:【哦,宿主先是抱着他说了许多话,然后回屋的时候突然说要吃面,等他煮完面,宿主又说要去看月亮花,把人拖到山崖前开始唱歌,等唱完了歌——】
晏璇:【停停停!先别说了……】
有关铃铛的事没说到,扯出了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她的脑壳有些疼。
晏璇小心观察了下孟珎的神色,见他有几分低落,尝试开口道:“师兄,我那天脑袋昏得很,如果有答应你什么没办到的事,你别生气,尽管再说与我听。”
“我……没有生气。”孟珎浅笑了一下,袖中的手指掐着掌心,“你有了新的玉铃铛也好,和你这一身很配。”
“嗯?”晏璇微微后仰,看了眼自己腰间。
“我见师兄挂着,我也便挂了,这东西还是我从某个落魄鬼身上顺来的,救他费了我不少心血,你不会怪我贪财心术不正吧?”晏璇小声嘟囔道。
孟珎呆愣着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晏璇探过身去,扭捏道:“我……从那人身上偷拿抵药钱的,不过我留了名。”
虽然是药师玄的名头。
孟珎凝视着她看了许久,晏璇知他平时冷淡寡言,为人却很正直,此番不知是不敢置信还是气恼,直盯得她有些惴惴的。
良久,晏璇听他说道:“拿了便拿了吧,一命值千金。”
晏璇心里涌出几分喜悦,也不知这种情绪该不该,想着他若是真生气也没什么,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可就是会有一丝空落落。
晏璇沉吟了一会:“等有机会,我再把东西还回去。”
莫问楼名气那么大,找一个人应该不难。
“师兄,你说的银铃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不记得了。”
孟珎从腰间解下那枚铃铛,放到晏璇面前:“那日……你说想要这个,我已经应了你。”
他不想应也得应。她虽然不记得事发经过,可还记得当时拽在手里的还有一根扯烂的线头。
晏璇不好意思笑笑:“师兄戴着它已有十来年,这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我那天是糊涂人干糊涂事。”
“现在的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挂件而已。”孟珎看了一眼望向晏璇,“你拿去便是。”
他的眼神分外柔和,并无勉强,晏璇不想再次扫了他的兴,拿过铃铛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左右看了看,觉得哪里不相称,她又将玉铃铛解下放回了百宝袋,这才点了点头觉得顺眼了些。
“师兄,下回我再找人做个金的,金银凑一对,刚好。”
孟珎不敢多思,只微微弯了嘴角:“你喜欢便好。”
两人茶足饭饱正准备上楼休息,楼梯间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十来个人纷纷从楼上下来,本有些空荡的大堂一下站满了人。
其中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最为瞩目,他微挺着肚腩站在人群中,皱着眉朝着身边的小厮不耐道:“不是说膳食都准备好了吗?”
小厮躬身弯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老爷,好了,确实好了。”
客栈掌柜适时笑迎上来:“大老爷,稍安勿躁,膳食都准备妥当,就等各位入座了。”
男人哼了声:“见我们下来,就该上前打点,没点眼力见。”
“小店粗陋,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确实粗陋,算了,上菜吧。”
等男人坐下,身边的家眷才跟着落座,其他的小厮随从坐了一桌,另外一桌坐着三个高大的汉子,俱是一脸餐风饮露的坚毅轮廓,一柄红缨枪就搁在桌旁。
突然一道凛冽视线射来,晏璇惊了一跳,假意举杯喝了口茶,垂了眼眸。
“同哥,怎么了?有可疑人物?”晏璇听一人问道。
“没有,乳臭未干的小孩。无事,吃饭。”
那人声音低沉浑厚,宛如一把古琴流泻出的婉转琴音,好像……从前在哪里听过。晏璇端着杯若有所思,眼睛不自主向旁边瞥去。
孟珎轻问:“怎么了?”
晏璇摇摇头:“可能是我听错了……师兄,我们上去早点休息吧。”
“好。”
两人刚起身离座,只听“啪”的一声,有人在桌上重重一拍。
“有毒!”是那蓝袍男子的声音,他突地大喝一声。
惊呼声起,那三个高壮汉子最先起身,拿起武器围在蓝袍男子身边,其中一人道:“哪里有毒?”
“是我儿……”旁边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扶抱着一五岁左右的幼儿,惶惶道,“他说腹痛,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那桌面上果然有一摊秽物。
掌柜闻声忙赶了过来:“大老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竟敢下毒毒害我们,果然是一家黑店!”蓝袍男抖着手,对旁边一直冷眼看着的男人喊道,“同镖头,还不快快拿下此人,让他交出解药!”
晏璇拉了拉孟珎衣角:根本没有毒。
孟珎拧着眉,拉过晏璇推着她往里走。
“慢着!”红缨枪瞬地刺出,伸到了他们面前,三人中的余下一人道,“若真有人下毒,谁都不许走。”
晏璇:“……”
就不该贪那一眼,早早离开屁事没有。
“下毒?”掌柜倒吸一口冷气,大喊冤枉,“我的青天大老爷,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您下毒啊。再说,小人真要下毒,怎的偏偏只对您的公子下手?”
旁边的人左右互看,确实都安然无恙。
掌柜欲再开口,那个被称作“同镖头”的男人抬了抬手,对着小孩道:“除了腹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男孩虚弱地摇了摇头:“恶心想吐。”
蓝袍男急得不行:“儿啊,你要撑住啊。同镖头,你得想个法子,我花了那么多钱请你们来,可不是吃干饭的。这厮不敢承认下毒,你也得给我找个大夫来,要是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绝不放过这里任何人。”
同镖头两眼一翻,忍着不耐道:“他没中毒。掌柜的,麻烦煮一碗山楂水送来。”
“啊,哦,好的!”掌柜赶紧吩咐了伙计去办。
“同镖头你又不是大夫,你们拿钱——”
那蓝袍男还要喋喋不休,手持红缨枪的男子将枪头“唰”的一下对准了他,冷声道:“我同哥说没有就没有。”
“你、你们……反了。”蓝袍男后退两步,拽过身后随从,“你们还看什么戏,将他们都——”
“稍等。”晏璇掏了掏快被震聋的耳朵。
她从孟珎背后探出头:“我哥哥是大夫,让他看一看便知是不是腹痛了。”
“再闹,孩子可要痛死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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