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榻上还是去床上？”
“还是去床上吧。”
少女看着劲瘦的手臂揽过晏璇的腰身，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下，一把将她抱起。晏璇顺势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脖颈上，黑色的蒙面巾近在眼前，感觉稍稍用力就能扯落。
“是十一吗？”晏璇问。
“你知道我是谁。”少女低头看她，“不对呀，通常来说，不都会怕陌生人的吗？也不对，你胆子好像就挺大的。”
她一身夜行衣抱着晏璇自言自语，似乎还毫不费力。晏璇略感惊奇，伸手指指她的眼睛：“在密室的时候，我见过你。后来，师兄告诉了我，你的名字。”
“哦，密室那天对不住。”她将晏璇放到床上，还贴心地替她脱了鞋子，“我以为以姓孟的性子，什么都不会说呢。”
孟珎这个人，除了自己的事，其他的还真不大会瞒着晏璇。第二日，他便说了十一的特征长相以及惊人的食量。
晏璇想起不禁莞尔。
十一放下她就转身要走，晏璇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十一一愣：“有事？”
“上次谢谢你出手帮忙。”
“上次？”
“城中街上，花盆掉落的时候。”
十一眨了眨眼，眸子亮晶晶的：“咦？那个时候就被你发现了？”
其实也不算，毕竟小九都没发现。只是知道暗中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晏璇心中的一些疑惑就有了猜测的方向。
她撑着上半身靠在床头，近距离瞧了小姑娘半晌，直到对方悄悄地想要扯回自己的袖子，她温声软语道：“我能问，是谁派你来的吗？”
“能啊，反正我又不会说。”十一瞥了她一眼，揉了揉眉心，“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都是上头下的命令，哈哈哈……”
晏璇：“……”
这孩子有一种别样的令人无言的实诚。
花奕说，排名很多且做着暗卫行当的，很可能出自莫问楼，他们有一支神秘的影卫队，队员各个身手不凡。上一次她偶然遇到一个，大概同组织不同部门的，杀气那么重不像影卫。
晏璇觉得，小姑娘对她好像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缘由的，即使她是个没武力威胁的目标，彼此之间会这般说笑吗？
“你是莫问楼的人？”
“……我走了。”
“哎，等等。”晏璇险些失笑，她指着放在一旁的食盒，“这附近点心斋的糕点特别好吃，要不要尝尝？”
眼见着小姑娘的耳朵动了动，眼睛往一边瞟去。
“奕姐姐和师兄他们都不在，坐下吃些吧，我一个人也很无趣。”晏璇道。
“哦，那好吧。”
她也不拿多，就拣了两块红豆糕和一块枣泥酥，坐在圆凳上，掀起面巾一角就往里塞。
“十一，你是莫问楼的人吧。”
“……”
她恍若未闻，只是挪了挪屁股，越坐越远。
这反应都如此明显了，还不敢承认，莫不是莫问楼的楼规，比如凡在外者不得提及组织名字之类？毕竟，混江湖的多少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连师父都要求他们不准暴露师门。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晏璇点到为止，从百宝袋掏出一物，小巧玲珑，玉质温润。
“这玫玉铃铛是你们楼、你们家某个人的，不知你见过没有？当初因为一些缘故到了我手里，我想着怎么还回去才好。”
十一停下进食的动作，紧盯着她掌心，眸光微亮显然是认得此物的。
晏璇：“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这是……大哥的贴身之物，为了找它，你的名号他打听了许久。”
半晌，十一又瞥她一眼，“我想从你这偷回去的……”
那受毒伤的男人是她大哥？两人气质上一点不像，估计是名义上的大哥。
晏璇从她眼中瞧出些怨念，也有些讪讪。
“对不起啊，既是你哥哥的东西，我就交还给你，替我向他说句抱歉。”
“也不用说抱歉。其实，他想当面和你道谢，再把东西赎回去。要不是你，他那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问题。”
晏璇当日救人费了不少好药，拿了东西也没觉多亏心，只是后来……她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银铃铛，有一个对方真心送她的就够了。
“你能主动现身同我说话 ，是不是因为我救过你哥哥的缘故？”晏璇猜想。
“半年见不到阿爹，我原不想接这个任务的。可你对哥哥姐姐们有恩，我就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知道我在身边也好，有时候还好办事。”
她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从晏璇手里拿过了玉铃铛：“这个，我先拿走了，我身上暂时没什么值钱的，过段时日再补一份谢礼。”
哥哥姐姐……们？晏璇不动声色，咀嚼着十一话中意思。
十一收好东西，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能……再拿两块红豆糕吗？”
晏璇笑了笑：“可以啊，你喜欢红豆？都拿走也没关系。”
看年纪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孩子，不知道这些做暗卫的平时都藏在哪，日晒雨淋也挺辛苦。
十一开心得双眼微眯，她照旧拿了块帕子打包糕点，边拣边道：“你这人怪好的，平日里看着也挺聪明一个人，但是没什么江湖经验，还是免不了被人骗。”
晏璇：“……”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叮咛还挺怪的，不过她什么时候被人骗了？哦，被杜若那老小子忽悠了。
“就说那个姓同的，莫名殷勤，你还需小心些，要是觉得有危险就大声喊我。”
晏璇对同珩一开始确实是防备的，然而因为他表现太过反而觉得不像有心机的，除去小时候的误会，他似乎没做什么对她不好的事。
不论是提醒她周遭有危险，还是请她吃饭，甚至第一时间赶去救她，这两日也时常来看望她给她带损伤膏药，如果那些焦急紧张的情绪是假的，这人的演技未免太好。所以，晏璇心里承认了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他寄托亲情的对象。
然而，师兄和十一都叫她小心，那她听听旁人是怎么想的。
晏璇低头沉思，斟酌道：“你觉得他……哪里不好？若他是别有用心的，他在我身上能图些什么呢？”
十一看了她一眼，在屋里踱起步来，然后又瞄她一眼，不知在为难什么。
晏璇：“有话请直说。”
“唔……我怀疑他图的是你。”
“啊？”晏璇呆了一瞬，“什么……”
“灵山派掌门廖雪遥听过没有？哎，你不是武林中人肯定没听过。廖老头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看上了一位比他小十二岁的商户千金，听说当时为了博美人一笑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死缠烂打！后来那人就成了掌门夫人。”
“我看姓同的也大差不差，你长得……也算小家碧玉，他想老牛吃嫩草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他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像谁？有没有说觉得你很亲近？那些话都是手段，我阿爹说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啊……”晏璇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她摸了下手腕，全是鸡皮疙瘩。
“你怎么看出……不是，论年纪，他快能做我爹了。我只是长得像他的亲人，总之，你想岔了。”
十一摇了摇头：“他说你长得像他的亲人，我还说你长得像我娘亲呢，男人的话最是不能信。”
“我真和你娘亲长得像？”
“没有，我就打个比方，其实你长得有点像我阿爹。”
晏璇：“……”
“哎呀，我不骗你。你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和我阿爹可像了，那我是不是也能跟你认个亲？真是荒谬。”
晏璇看她气急败坏，知她是在为自己着想，只得笑叹一声。
“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姓同的。”
“你真的要小心他。”十一凑近了些，“我看他找姓孟的，还叫姓孟的离你远些，不准他喜欢你。我跑江湖这些年，还没见过他这么脸大的，真是无耻。”
同珩找师兄警告他离自己远点，不准喜欢自己？晏璇皱紧了眉头，她都听到了些什么奇怪的，同珩怎么像个抓孩子早恋的老父亲。
十一看到晏璇难以置信的表情才放了心：“这回该信我说的了。”
晏璇揉了揉额角，这眩晕的症状似乎还没好啊。
房门外又传来了叩门声。
“我走了。”十一低声一句，只见窗户晃动，一个黑色身影飞快窜了出去。
晏璇理了理被子，道了句“请进”。
“嗯？只你一个人在房里？方才我听动静，以为你师姐也在。”司珩推开门，提溜着一个纸包进了屋。
“杜若送了些东西过来，我收拾的时候可能没注意自言自语来着。”
晏璇腼腆一笑，悄然间打量起同珩，他为什么要去找师兄说那些话？
孟珎喜欢她……她也是最近才察觉的，那个时候他意识不清地喊她不要走，说什么想她的话，任谁都不会会错意。只是，孟珎是真的喜欢她吗？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他没怎么见过其他的女子，会不会将亲情误会成了男女之情……
“怎么叹气？”司珩坐到桌边，替她将桌面收拾妥帖，“是那姓杜的说了什么？”
“不是。”晏璇摇摇手，“同叔来是有什么事找我？”
“给你找来了一副治腿的偏方。”他指了指带来的药包，“还有另一样想给你看的东西。”
晏璇看着他，想起十一那些话就觉得荒谬，同珩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感情……可他超乎常人的热情也确实令人困惑，一个人真的会因为对方的长相转移感情吗？
她没琢磨出什么，倒是发现同珩一脸倦色：“同叔你脸色不好，没休息好吗？”
司珩摸了摸肚腹，无奈摇头：“昨日不知吃什么坏了肚子闹了一宿，眼下没事了，放心。”
晏璇点点头，什么东西竟会比她当日下的泻火药还厉害……同珩会些医术，会是发现有人动了手脚解了药性吗？要是发现，他没有怀疑自己吗？
同珩突然轻咳一声，从袖口拿出一卷黄麻纸。
晏璇见他脸上带着莫名的轻笑，类似愉悦的神态，疑惑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同珩将卷纸递给她。
晏璇接过小心打开，只因这纸张看着陈旧，不小心就能扯破似的，展开后才发现这是悬赏寻人告示。
“若有人寻得此人行踪报至雷霆山庄赏银百两……”
晏璇默念着榜上文字，再往下看是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神韵的一张脸，画上男子眉目冷冽，嘴角微抿，一股遗世独立的出尘气质，他飘荡的发束由一支簪子定住，那是晏璇见了多年的腾云木簪。
“当初见你师兄我便觉得眼熟，最近才想起来，雷霆山庄张榜寻了许久的人不就是他。”同珩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笑道，“陈晟在找他女儿的救命恩人，小姑娘看上了他，这武林盟主的女婿可不好当啊。”
“哦。”晏璇默默将告示重新卷好。
“只是‘哦’？”同珩惊道，“那小子在外头有了艳遇，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谁知道他还瞒了你什么，莫不是要等人家找上门了，你才看清他是什么人？”
“同叔。”晏璇将告示递还给他，“师兄在外头救了什么人我确实不知，这一切与我并无多大关系。”
同珩拧起眉，苦口婆心道：“怎会没关系，他天天在你跟前不安好心，还和外头的人牵扯不清，我不同意你与这种品性的人过多来往。”
他不同意……
晏璇心中升起异样，如十一所说，他似乎很反感孟珎与她一起，如今竟主动在她面前摊牌，为的什么？
晏璇眉眼平顺，笑中却带了冷意：“同叔，师兄什么品性我还算了解，你不必如此紧张。至于他与外面的人如何，那是他的事，他要不要去做武林盟主的女婿也是他的事，他瞒或不瞒皆是他的自由，我只是他的师妹而已。”
“喂，姓孟的，你干嘛端着药不进去？”
此时，门口传来花奕的大嗓音。
晏璇的眉心跟着一跳，怎么挑这个时候来。
同珩瞥了眼房门，脸上一扫之前的焦躁，昂起头神清气爽。
见他这副自得的欠揍样子，晏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同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