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种,野种,杂杂野野种种……”
裴照野一声令下,林笙就得去找椅子,圈圈圆圆圈圈绕场,孜孜不倦的骂声忽远忽近,一卡一卡,像3D环绕音响。
据他所知,爱听骂的只有一种人——抖M。
林笙麻麻麻木木木地绕圈。
没想到,裴照野还有这种癖好。
霸总小说里的上流宴会,表演性质远大于宴会性质,中间一块舞台,穿插的桌子和小点心算道具,为了方便演员们走动,场地里一把椅子都没有。
可以坐的,只有两旁角落里的长沙发,和厕所里的马桶。
可主角命令之下,他怕是得搞把坐的过来才能停下跑操。
林笙估摸下推沙发和卸马桶的难度,拍拍屁股屈膝。
掌心里的手滑溜出去,脚步声却未曾响起。裴照野低头,林笙蹲在地上,小小一团,黑色外套偏大,衬得露出的一小节脖颈愈发白,那颗小痣在发根底下若隐若现,像海潮下藏着的扇贝。
外套自他肩上滑落,团吧团吧,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放在他脚边。
林笙扬起脸,细碎的刘海缝中漏出一双闪亮的眼睛:“裴总,请坐。”
裴照野看看脚边那团衣服块,沉默了会:“我从没坐过这么矮的‘椅子’。”
林笙竖起一根手指:“嘘,霸总不许说没有。”
裴照野踌躇片刻,跟着蹲下。
一大块阴影盖住黑衣服椅,裴照野矜持地单手搭着膝盖,半屈膝蹲,端得潇洒。没帅两秒,被林笙一扯,一屁股坐在衣服上。
紧接着,一颗棕色的脑袋拱到身前,裴照野单手后撑,一把拢住散开的衣襟:“你干嘛?”
犯罪的手还放在裴照野胸前,手的主人似乎一点不觉得当众扒上司外套有什么问题,手指一挑,凤鸟花纹的衣领便离开裴照野的脖子。
林笙边扒边说:“借我用一下。”
橘子清香混着会堂内的高级香氛,竟撞出一种类朗姆酒的芬芳,对不善饮酒的裴照野是件不小的挑战。不过一晃神,衣服便滑到手肘上,像仕女的衣带,松松垮垮地铺了一地。
林笙越过裴照野的臂膀,用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抓住他的手腕。
“抬下手。”
气息托着话洒在耳旁,似有柔软的触感擦过耳郭,敏感的神经草木皆兵,唰唰立起高墙。尽管明白这是错觉,他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地僵硬,连说话都卡带:“我,我自己来。”
林笙撑起身体,静静看着裴照野把剩下的扣子解开,手腕一转,如鸡蛋剥壳般将自己剥了出来。
这幅偏着头,梗着脖子,眉眼低垂的样子,竟有些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停,打住。
哪个小媳妇的胸肌这么饱满。
裴照野脱了衣服递给林笙,以为林笙也要给自己叠个椅子块,却见林笙一抖,白衣服飘然展开,盖在地毯上。
然后,他站起身,哒哒哒跑到餐桌旁,拎起两笼点心,哒哒跑回来,往衣服上一放。
往返数次,衣服上长出各色点心,甚至还有两杯柠檬汁,其中一杯正好盖在凤凰头上,驮着一杯饮料翱翔于九天之上,也算凤凰界最憋屈的一只。
“来!”林笙盘膝而坐,夹起一块小点心,“吃。”
见裴照野不动,林笙咬了口马卡龙:“野餐都这么坐。”
裴照野看了眼充当野餐布的,价格有好几位数的西装外套,和上面一堆乱七八糟的精致点心,端起凤凰头上的柠檬汁:“这餐……确实挺野。”
还挺贵。
这连吃带拿的,骂得口干舌燥的路浩不乐意了:“你俩乞丐啊?”
林笙夹起小蛋糕:“别停,爱听,再骂点。”
路浩:“?”
紫色机关炮彻底放开,各类屏蔽词突突扫射,林笙一边听一边吃,嘴就没停过,听到妙句还点点头以资鼓励。
托林笙的福,这个档里多出很多针对性的东西,留给裴家老祖的话不多,裴照野听得有点烦,看着拿小蛋糕往嘴里送的林笙,止言又欲:“你的爱好……真小众。”
林笙嚼嚼嘴里的小蛋糕,点头。
海盐茉莉花茶味,确实挺小众的。
裴照野一口果汁差点呛到,摒着嗓子闷咳两下,压下喉间的难言。
风评被害时,没有一个角色是无辜的。
路爸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己儿子口若悬河,面前两尊佛一个盘腿,一个屈膝,推杯换小蛋糕,时不时仰头看他儿子一眼,场面好不诡异。
他脚底一滑,一巴掌差点扇歪,连带着孽障也没之前有气势。
林笙不满意地啧了声:“演员划水。”
路爸从这一巴掌上找回自信,“要不是小沈,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作死!”
沈清晏被推出来,抬头——
没看着。
复又低头,和临时野餐布打了个照面。
沉默片刻,沈清晏指着林笙手里,仅剩的海盐茉莉花茶小蛋糕:“这个好吃吗?”
含情脉脉、波光流转、蓄谋相逢的宿命感荡然无存。
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只剩对小蛋糕的渴望。
空气陷入沉静,裴照野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林笙手捧小蛋糕,只觉得自己捧了块烫手山芋。
好像,嗯,把心动名场面搞砸了。
“明天我一定带他上门赔罪。”
由于海拔原因,路爸的腰弯得更深,就差跪下来嗑一个了。
然而0个人在意他说完了台词。
林笙越过路爸的头,将小蛋糕递给沈清晏。
沈清晏咬下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林笙顿觉找到同道中人:“我也觉得好吃!”
他又从野餐里挑出几块:“你尝尝,这些也好吃。”
小点心即将碰到沈清晏手指,却被一只手截走。
裴照野握住林笙的手腕:“走了。”
“就走了?这还有挺多没吃的呢。”林笙把小点心转到右手,“其实我觉得刚才那声巴掌发挥失误了,应该再给一次机会。”
裴照野往底下还没收摊的“野餐”上看。
路家开宴财大气粗,小点心上了几十种,够林笙餐吃几个档不重的。
口水机关枪下的野餐,一次就够了。
裴照野就当没听见,径直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凝滞的场面重新流动,路爸直起腰,又给了路浩一个比斗,朝四周赔笑一圈,揪着路浩的耳朵往外走。路浩叽呀哇啦地哭嚎,间或夹杂“他喜欢他要求”的呐喊。宾客们或窃窃私语,或捂着嘴。原先被路浩挡住的裴明旭拉拉衣角,朝林笙腼腆笑笑。
“林笙。”人流攒动中,裴照野定格在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长条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走了。”
“马上。”林笙应了声,将手里的小点心塞到裴明旭手里,又对蹲着挑拣的沈清晏说,“沈少爷,这些我需要收拾一下,你可以去挑桌上的正经点心。”
沈清晏嘟嘴:“你怎么把要给我的给别人。”
裴明旭闻言,立马护住自己手里的小点心。
被未来顶头上司夫人这双能说尽千言万语的眼睛盯着,林笙头皮发麻,忙捡了几个塞给他:“尝尝,一样的。”
沈清晏终于露出笑容。
裴明旭三两下吃完,蹲在沈清晏旁边看林笙收拾:“林笙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呀?”
林笙将他和裴照野的杯子叠在一起,放在空盘子上,朝后努努嘴:“等下跟你哥一车回呗。”
“不不不不。”裴明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挪着小步子蹲到林笙身边,“我哥他……他有自己的地方。”
林笙手没停:“我知道,先送你回去,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外面。”
裴明旭支吾半晌才道:“我跟他不熟。”
林笙的手一顿。
像怕林笙不信,裴明旭又补了一句:“我六岁的时候他才被接回来,他上初中我上小学,他上高中我上初中,碰不到一起。他18岁就出国读书然后搬走了,爷爷生病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我们也不怎么说话。”
“还不是你们裴家做的绝。”沈清晏拍走手上的饼屑,“谁愿意一直住地下室,吃饭都要完成要求才能吃。”
“那不是地下室!那……就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裴明旭越说声音越小,气势矮了一截。
杂种、野种、私生子。
枪林弹雨的骂词,围观看戏的群众,一语不发的应对。
一个不被人待见的私生子,需要多努力才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林笙捡起地上的两件外套,其中有一件曾短暂地披在他肩上,如今余温尽褪,触手冰凉。
沈清晏撑着膝盖站起来:“你要这么说就这么说呗,我先走了,你们再不去追裴哥,他都走没影了。”
林笙回头,裴照野果然已经走了,黄澄澄的地板空了一块。
裴明旭依偎过来,手里紧紧攥着林笙的衣角。
既然有仇怨,林笙不能把人往裴照野车上领,也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林笙正准备叫车,一道温和的声音插进来:“不嫌弃的话,可以坐我的车。”
萧贺昀不知什么时候到的,言笑晏晏地看着他,边说边上手搂沈清晏的肩膀。
一串警铃哔唔哔唔在林笙心里大作。
反派!情敌!
林笙抬起手机:“不了谢谢,我们打车就……”
“这里挺偏的,打车要下山走几公里才能打到。”萧贺昀说,“还挺麻烦。”
夜半山路,还是几公里。
林笙啪得握住萧贺昀的手:“萧总,感恩。”
四人往出口涌,林笙忽然掉头。
他哒哒回到台前,捡起最后一块海盐茉莉蛋糕,问服务员要来个塑料盒子,端端正正摆好,捧在怀里。
裴明旭问:“林笙哥,你很喜欢吃这个吗?”
“不是,给你哥带的。”林笙两手夹着蛋糕盒,“哄哄他。”
“……?”
小蛋糕,哄,裴照野。
好诡异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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