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佟国维父女出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仪芳正在和承祜用午膳,小孩的身体饥饱都快,在承祜的影响下,仪芳现在也习惯少食多餐了。

她擦了擦嘴角,将帕子递到一旁丹宁身上,这才听着丹朱说话,丹朱性子活泼,向来是打听这些消息的一把好手。

“佟大人带着女儿进宫,什么目的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她愤愤的说:“还好老祖宗没同意,只赏了两匹今年新上的蜀锦就让他们回去了。”

“是吗?”仪芳手指轻轻扣在桌子上,若有所思。

“只怕他们不会轻易罢休。”

承祜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仪芳在说这些宫里以外的事情时从来不避着他。

他的思绪有些复杂。

额娘说的对,佟家不会罢休。

上辈子,他们就是用一篇悼念孝康章皇后的泣血家书,打着“陪伴孤寂表哥”的旗号,把那个野心勃勃的佟佳氏送了进来。那时的佟家,姿态放得低,时机抓得准,最终如愿以偿。

只是他当时都已经命悬一线了,额娘自然也就没空对付他们,在他去世没多久,额娘查出有身孕,他的弟弟因为母亲孕中抑郁难过,从出生起就身体孱弱,阿玛为着这份愧疚,还有对额娘临终前的怜惜将弟弟带在身边护着,然而没有人做他们中间的润滑剂,父子感情也就在外人的一遍一遍挑唆之下逐渐冷淡。

承祜闭了闭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上上辈子最后那段灰暗的记忆:病榻缠绵,呼吸都带着灼痛,额娘日渐憔悴绝望的脸庞,还有阿玛焦灼却越来越少的探望……然后是额娘再次有孕的消息,伴随着巨大的悲伤和沉重。

弟弟保成在额娘孕中的泪水和抑郁里降生,先天带着孱弱。阿玛抱着襁褓中的弟弟,那份对额娘的愧疚和对早夭长子的追念,最终化作了对胤礽的极致宠爱和亲自抚育的决心。

然而,这“亲自抚育”却埋下了更深的祸根。

承祜叹了口气,古代就是这点不好,结婚太早,搁在现代别说十六七岁的少年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什么责任感和感情,哪怕是二十七八,三十七八的,不负责任的都大有人在。

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用自己生,不用自己养的孩子,距离远了关系就淡了,朝堂政务繁忙,父子相处时间本就有限,再加上那些无处不在、揣摩上意、推波助澜的“外人”……

一句句看似关怀实则挑唆的话语,如同细密的毒针,日复一日地扎在阿玛和弟弟之间。阿玛的严厉斥责本意或许是望子成龙,落在敏感又渴望父爱的弟弟耳中,却成了冷酷的否定;弟弟的委屈和倔强,在阿玛看来又成了不识好歹。没有额娘这个至亲至爱之人在中间调和、转圜、解释,父子之情便在误解和失望中日渐冰冷、疏远,直至走向无法挽回的破裂。

而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承祜看得无比清晰:额娘被生生压垮了。

赫舍里家族看似显赫,实则除了叔公索额图尚算得力,其他族人多为庸碌之辈,甚至仗势生非,拖后腿者众。家族兴衰的重担,几乎全压在额娘一人肩上。

更致命的打击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珍宝、倾注了全部心血的长子,在病痛中一点点衰弱,在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摧毁一个母亲?再加上丈夫身边不断增添的新人,以及那份因政务繁忙和沟通不畅而产生的、若有若无的隔阂与不信任……

所有的一切,如同沉重的巨石,一块块垒在额娘的心头,终于在她拼尽全力诞下胤礽后,彻底耗尽了她的生机。她撑过最危险的生产,或许只是为了再看一眼这个承载着她最后希望的孩子,然后……便再无留恋地撒手人寰。

一环扣一环,步步惊心,最终导向那个令人扼腕的结局。

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距离他死亡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承祜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仪芳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力量,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额娘……”他仰起小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嗯?承祜怎么了?”仪芳立刻低头,关切地看着他,以为他是被刚才的话题吓着了不安,“不怕,有额娘在呢。”

承祜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属于孩童的、乖巧的笑容。他不能表现出太多异常。只是,心底那根名为时间的弦,绷得更紧了。

十月末了……寒风已经开始呼啸。距离他记忆里那个冰冷的终点——康熙十一年二月初五,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光景了。

他还能改变吗?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额娘的命运,改变弟弟那看似尊贵实则孤苦的未来?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的琉璃瓦,预示着一场凛冬的寒雪即将到来。承祜小小的身体依偎着母亲,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知道,佟家的动作只是序幕,真正的生死考验,正随着这呼啸的北风,步步逼近。

乾清宫。

后宫的动向都在康熙的掌握之中,从今天早上他带承祜上朝以后,表面虚假平静的后宫就掀起了波涛。

一个小太监脚步轻快地进来,在梁九功耳边低语了几句。梁九功神色微动,转身向玄烨回禀:“万岁爷,刚得的信儿,佟国维大人带着女儿,已经出宫回府了。”

康熙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砂在奏折的边缘留下一个微小的红点。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里看不出喜怒:“哦?这么快就回去了?太皇太后那边……”

“回万岁爷,太皇太后只赏了佟格格两匹新贡的蜀锦,说了几句家常话,便让佟大人带着女儿回去了。”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回答,字斟句酌,“听闻,佟大人原是想让格格在宫里……多陪伴太皇太后些时日。”

康熙轻哼一声,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峭。

“陪伴太皇太后?”他放下朱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龙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朕这位舅舅,心思倒是越发活络了。母后的情分,是让他们这般用的?”

如果是承祜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发现——这辈子的阿玛和上辈子大不相同,同样有着少年情谊相伴的表兄妹,上辈子因为后宫养不住孩子,康熙很少往有子的妃嫔处走动。

本身政务就已经够多且杂了,再加上身体孱弱的孩子,他会逃避去看孩子是很正常的行为。

夫妻相处的少了,再加上对表妹童年的滤镜,以及佟国维那封家书,他秉承着后宫多一人少一人都无所谓的心理,自然而然就接受了。

但是这一辈子不一样,他在承祜身上投入了感情,自然会为承祜日后着想。

康熙的眼神变得幽深。

承祜是他的长子,承载着他太多的期望和……连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超乎寻常的喜爱。

仅仅是带他到乾清宫,就能引出这些藏在阴暗处各怀心思之人,那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承祜会不会有危险?

承祜的聪慧、沉静,甚至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超脱年龄的“懂事”,都让他视若珍宝。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承祜,威胁到皇后,威胁到他们这个小家此刻难得的平静。

佟家?他心中冷笑。想把手伸进他的后宫,搅乱他珍视的东西?也得看他这个皇帝答不答应!太皇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接下来,若佟国维还不识趣……

康熙的眼神锐利如刀锋,落在御案上一份佟国维例行请安的折子上,他拿起朱笔,在上面重重批了三个字:“朕躬安。” 再无多余一字。

他不介意佟家对他后宫伸手,但是敢挑着这个节骨眼出来,看来在舅舅心中,他这个外甥还是比不过权力呢。

康熙嗤笑一声。

这么按耐不住,看来还能炸出不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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