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荒凉的山谷深处,嶙峋的怪石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扭曲的阴影。寒风呜咽着穿过石缝,带来刺骨的冰冷。祁子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他浑身是伤,灵力枯竭,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身前的地上,铺着他最后一件还算干净的外袍。泠燃静静地躺在上面,依旧昏迷不醒。得益于骨哨那圈微弱却坚韧的乳白光晕,他身上那恐怖的外泄魔气被牢牢锁在体内,不再侵蚀祁子夷,但少年身体的温度却低得吓人,皮肤透着死寂的青灰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

祁子夷瘫坐在地,背上的伤口被粗糙的石壁摩擦,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低头看着泠燃毫无生气的脸,心头翻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形容。愤怒、后怕、被欺骗的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和……茫然无措的担忧。

“骗子……”祁子夷的声音嘶哑干涩,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泠燃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泄愤感。“小混蛋……装得挺像啊?病弱?可怜?灵根破损?连外门弟子都能欺负你?”他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结果呢?捏碎空间跟捏泥巴似的!吓唬人很好玩是吧?啊?!”

他发泄似的戳了戳泠燃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寒凉,那点怒气又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无力感。“你倒是威风了……知不知道老子为了护着你,差点被当成魔物同党砍成八瓣!知不知道老子为了给你找药,家底都掏空了!知不知道老子替你挨的鞭子,现在背还疼着呢!”他越说越委屈,鼻子有些发酸,像个付出了所有却被辜负的老妈子,“结果你倒好!闷声不响憋了个灭世大招!还他妈玩反噬!差点把老子也一起送走!”

山谷里只有寒风的呜咽和他的抱怨声。

祁子夷发泄了一通,胸口的闷气似乎散了些,但看着泠燃那毫无反应的样子,心又揪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储物袋里翻出最后几颗能温养经脉、吊命的丹药——都是他平时舍不得用的压箱底宝贝。小心翼翼地掰开泠燃冰冷的唇,将丹药塞进去,又用自己仅存的一点温热灵力,艰难地引导着药力在他那如同冰封废墟般的经脉中缓慢运行。

“你最好给我撑住……”祁子夷一边费力地输送着灵力,一边恶狠狠地小声嘀咕,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和对方打气,“老子花了那么多灵石丹药,挨了那么多打,可不是为了给你收尸的!听见没?醒过来!老子还有一肚子账要跟你算呢!骗我的事,瞒我的事,还有……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还有……替我挡那魔气的事……”虽然那魔气本身就是泠燃引来的,但最后关头,那逸散的魔气确实被强行扭曲避开了他……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保护?

这个念头让祁子夷心里更乱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泠燃那张在骨哨微光映照下依旧苍□□致的脸,低声骂道:“小混蛋……就知道给老子惹麻烦!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色渐深,寒意更重。骨哨散发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笼罩两人身周一小片区域。祁子夷灵力耗尽,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他强撑着不敢睡,生怕泠燃体内的魔源再次暴走,也怕苏璎或者魔军的追兵找到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祁子夷意识模糊、几乎要一头栽倒的时候。

“唔……”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呻吟的呓语,从泠燃唇间逸出。

祁子夷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猛地凑近:“燃燃?燃燃!你醒了?!”

泠燃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翼。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暴走时的血色深渊,也不是伪装时的清澈无辜,而是……一片深不见底、带着大病初愈般极度虚弱的幽黑。瞳孔似乎还有些涣散,茫然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在祁子夷布满血丝、写满焦急和疲惫的脸上。

“师……兄……?”他的声音又轻又哑,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置信的脆弱。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绝望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唯一的光亮。

祁子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所有的愤怒、质问、委屈,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瞬间,都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酸楚的庆幸。

“是我是我!师兄在呢!”祁子夷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冷吗?”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泠燃的额头,又想起那冰冷的触感,手僵在半空。

泠燃似乎根本没力气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祁子夷,仿佛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那双幽黑的眼眸里,迅速氤氲起浓重的水汽,汇聚成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泣,肩膀都跟着微微耸动。

“师……兄……”他破碎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委屈和后怕,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好……好可怕……好黑……好冷……到处都是……撕咬……的声音……”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更加惨白。

祁子夷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什么质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泠燃冰冷颤抖的身体半抱进怀里,用自己还算温热的体温去暖和他。“不怕不怕!都过去了!师兄在这里!没事了!那些东西……都被师兄打跑了!”他笨拙地拍着泠燃的后背,像哄一个真正受惊的孩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连他自己都觉得肉麻,但此刻却无比自然。

泠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祁子夷胸前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祁子夷的皮肤。他单薄的身体在祁子夷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小动物般无助的呜咽:“师兄……别……别丢下我……燃燃好怕……燃燃不是……不是故意的……好疼……好难受……”

这脆弱无助到极点的模样,这滚烫的泪水,这依赖到骨子里的姿态……哪里还有半点捏碎空间、睥睨众生的灭世魔龙影子?分明就是个被吓坏了、病得快死、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可怜!

祁子夷一边心疼得不行,一边又觉得荒谬绝伦。他抱着怀里这个“人形大麻烦”,感受着那冰冷的体温和滚烫的泪水,听着那破碎的呜咽,内心的小人疯狂咆哮:【来了来了!又来了!这该死的职业假笑受害者模式!祁子夷你清醒一点!他是装的!装的!他差点毁灭世界啊喂!】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可他看起来真的好惨……眼泪是真的……身体冷得像冰块……经脉碎得一塌糊涂……反噬的痛苦肯定不是装的……】

【那他捏碎空间怎么说?!】

【……也许……是意外?或者被逼的?】

【你信吗?!】

祁子夷内心天人交战,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终,看着怀中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气息奄奄的少年,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轻轻拍抚着泠燃的后背,声音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好了好了,不哭了。师兄不丢下你,师兄说话算话。不怕了,啊?有师兄在呢。”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等你好了……看师兄怎么跟你‘算账’!”

怀中的呜咽声似乎小了一些,但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却收得更紧了。泠燃将脸更深地埋在他颈窝里,汲取着那点微薄的暖意,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惧似乎被这怀抱稍稍安抚了下去。

骨哨的微光静静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在荒凉冰冷的山谷里,投下一小片温暖而奇异的剪影。

一个满心纠结、又气又心疼的监护人。

一个身份成谜、装惨一流(或许真惨)的“病弱小可怜”。

逃亡的路还长,追兵在暗处虎视眈眈。

而两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线,就在这亡命荒山的寒夜里,在眼泪、体温和未尽的“算账”威胁中,悄然滋长,变得更加复杂难明。

祁子夷抱着怀里这个巨大的“麻烦精”,感受着颈窝的濡湿和冰冷的体温,望着山谷外沉沉的夜色,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崽”……他大概是真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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