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碧阳宗选拔(Ⅰ)

暮春四月,红墙绿瓦,闲庭深院,这是她重生后,来到这里的第十七年。

惊蛰方过,料峭春寒仍缠着任府飞檐上的铜铃。

任曦蜷缩在漏风的厢房里,听着檐角冰棱坠地的脆响,她数着第四十七滴渗过茅草的雨水打在青砖上,那声音像极了奈何桥下忘川水拍打黄泉岩的声响。

轰隆隆——

滚滚惊雷后风起雨落,紫电劈开浓云,任曦又一次被恶梦惊醒,猛然从榻上惊起,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着脊背,指尖还残留着业火灼烧的幻痛。

在阎罗地狱的种种似是再度经历一遍般,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明明试过千种方法尝试忘记那些痛苦,却是怎么都忘不掉,久久折磨着她。

手下感到濡湿一片,她低头朝下看去。

床榻又一次被淋湿,鸦羽似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极小的水珠,任曦缓缓睁开眼,看着正在漏雨的屋顶,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过去的这么多年。

她用掌心接着漏进来的雨水,任由春寒刺骨的雨水冲刷指缝——这是她确认自己尚在人间的仪式。

京城任家,高门大户,如日中升,不过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即便她是这任府嫡女。

从小到大她都住在这个虽简陋破败但也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小屋中,偌大一个家宅府邸却没有她这个嫡女的容身之处,这也成了家常便饭。

不过,她清楚,这家中倒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同自己一般的。

比如她的三妹任温瑶,甚至连庶出的几位妹妹在这个家中都比她得宠,更不用说家中的几位哥儿。

自己虽同任温瑶一样,也是嫡出,但处境却是天差地别,她只比自己小一岁,可是深得这府中上下的喜欢,从小便是公主伴读,如今更是与皇帝身边的红人——周家的嫡长子定亲。

至于府中的其余两位庶妹,她们也就比任曦小了两三岁,除了四妹任知柔是个麻烦,其余那位倒也算老实。

任知柔是个会来事的,这点倒是随了她的小娘,她虽与任温瑶同岁但碍于庶女的身份,于是天天巴结着做跟班,若是没有她天天找自己的事,任曦觉得如今的生活也算不错。

五更天,拴在门口的鸡已是第三遍鸣叫,任曦从床上翻起,趁着没什么人快速洗漱着。

从八岁起她便开始逐渐恢复从前的记忆。

直到九岁时她才记起所有,她本不是这里的人,而是莫名进入了这个世界,又莫名被神律爷爷所捡,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天族的一份子,也变成了这个世界的神明。

在原本的世界中,她的养父母曾告诉过她,她的亲生父母似乎在进行秘密研究,好巧不巧,那时的她也是八岁。

任曦在这个对她完全陌生的世界生活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时间。

再后来,天族发生了些变故,致使她从天界堕入阎罗地狱吃了不少苦头。

这么多年,神律不是没找过她,只是她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和身份,又偷偷转世投了胎,不愿再回去。

如今看来,在人间当一条摆烂的咸鱼也没什么不好。

任曦随意地擦了把脸,披上了缀满补丁的氅衣,而后又熟练地将药汁涂抹在完好的右脸,顷刻间玉瓷般的肌肤便爬满暗疮。

铜镜里映出她半面可怖的瘢痕,那是阎罗地狱的烙印,亦是她在人间最好的伪装,小心推开房门,蹲下摸了摸被栓起的鸡,“跟着我也让你受苦了。”

说来也是奇怪,这鸡极具灵性,竟一点不怕她,任由着任曦摸它,最后咯咯地叫了两声也算是回应。

不过说到底,这一切也怪不到任曦的头上。

任曦与任温瑶出生时都曾天降异象,偏偏她出生那日雷云密布狂风大作,就连乌鸦也聚在任府上空,而任温瑶则是祥云瑞彩,百鸟盘旋争鸣。

好在任家人并没有狠心到直接杀了她,而是将她从小关着,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也并没有人见过她,而任曦待的那处也成为了任府的禁地。

兴许是巧合,任曦想到此处时听到院外的脚步声,于是赶忙退了回去,没过一会儿门就被用力地敲了两下。门下的小窗口被人推开,朱漆斑驳的木门下塞进个豁口陶碗,混着泔水的冷粥泛着酸气。

任曦盯着在粥面挣扎的蚂蚁,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初登天界时,神律爷爷用星辉给她熬的百花羹,那时九重天的云霞都缀在她裙裾,哪知一朝堕尘...

一切又恢复平静。

不过对于这馊饭任曦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在儿时还将其视作一种乐趣,毕竟每日除了固定的一个下人会从木门底下的小窗口往里送些馊饭外,再无人来。

直到八岁,任曦慢慢恢复记忆,她才开始偷偷往外跑,毕竟这个家里没人关心她的死活自然也不会有人天天盯着她,而最好的证明便是这只鸡,她将它捡回来养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任曦打扮成下人的模样穿过内院偏门,迎面碰上几个女使,她低下头,好在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她。

“三姑娘又闹头疼了,快把暖玉枕送去!”

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任曦贴着霉湿的墙根,听见嫡妹任温瑶的侍女正在呵斥:“仔细着些!这冰蚕丝被可是周公子特意从蓬莱求来的,碰脏了仔细你们的皮!”

不自觉,她就想起了任温瑶及笄那日,任府摆了三天流水席,而自己及笄那夜,只有冥槊翻墙送来的半块沾了血的桂花糕。

“该服药了。”

她裹紧粗麻斗篷,熟稔地摸到后墙狗洞,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晨露,任府正门处车马喧阗,隐约听得"仙宗大选""温瑶小姐定能拔得头筹"的议论声。任曦将斗篷又往下扯了扯,却撞进一双淬着寒星的眼眸。

任曦有所察觉,只是脚步微顿,却并未停留。

为了避免自己被天族的人找到,她从恢复记忆以来每隔半月都会出门去取一趟药丸,有了药丸便能压制住她的气息,但与此同时,她也会失去所有能力变成人界之人口中的废物。

今日,便是她的服药之日。

望月楼雅间,男人拉下黑衣斗篷的兜帽,露出冷峻的面庞,见任曦推门而入,剑眉微挑,:“今日的易容术倒是别致。”骨节分明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小盒后抛向任曦,盒中的丹药泛着诡异的幽蓝。

“谢了。”任曦就着冷茶吞下丹药,喉间瞬间漫开腥苦,她眉头紧锁。

“能听到你道谢还真是罕见。”

任曦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便也懒得和他争辩太多,转移话题道:“听说最近有人在追杀你?”

男人挑眉慵懒地朝后靠去,他是知道她在这里做了些“生意”的,但没想到像这种事她竟也知道,一时有些好奇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买卖,“是啊,突然有个难缠的人出现。”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任曦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而后仰头将冒着热气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才缓过些冻僵的身子。

“还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呗,最差和他打一架。”男人的态度有些无所谓。

“……”任曦低头,弯曲的两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她思考着,“总之,我那时能逃出那阎罗地狱多亏了你,若有需要就和我说。”

“知道了。”男人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担心,反倒是提起她,肉眼可见的忧虑起来,“这药你还是别吃了,再吃你可就真的废了,还真打算当一辈子的废物?”

“我知道。”任曦撇过头看向窗外。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我看那些天族的神仙挺在乎你的,而且神律老头找你都找疯了,有生之年能见到天族族长这般也是不容易。”

任曦垂眸,眼神微黯,“不打算回去了。”

男人啧啧称奇,“也不怪他们找不到你,谁能想到从前的天之骄女变成了如今的庸碌废材。”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连享乐清闲的天族都不想回了?”

“……”任曦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一瞬后赶紧找补,“……也不怪你,毕竟阎罗地狱那种地方…”

任曦打断他准备说的话,站起身说道:“冥槊,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冥槊知道她还是没办法忘记那段苦日子,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有些愧疚,提醒她道:“……估计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见不到我了,你要想办法去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掩盖你身上的灵力和气息。”

“……好。”

任曦从望月楼走出,隐隐感觉到一道探究冰冷的目光,她将帷帽的一角薄纱微微掀起,抬头望去。

是个玄衣男人。

来者不善,她只是瞥了眼就迅速将头低下,楼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饶有兴趣,一旁的下属问:“公子,她方才见了冥槊,要派人跟着她吗?”

“不用,猎物要亲自抓才有意思。”男人冷淡的语气中又透着些意味深长。

而后,又有一人走近,跪到男人身后,“公子,属下无能,又让冥槊给跑了。”

瑟瑟发抖的下属并没有等来男人的雷霆大怒,相反,他倒是毫无波澜地说:“继续追。”

“是!”

脱离男人视线后,任曦越走越快,而后拐进一条暗巷,消失在黑暗中。

暗斗场中弥漫着满满的血腥味,里面关着不少的妖兽或是底层修士。

自八岁起,任曦便深知一个道理,想要在这个世间存活就得要钱,而她…缺钱。

任曦踏入此地,东家嘴里叼着支笔正核对着账簿,听到脚步声他连眼都没抬一下,敷衍地让她随意,任曦走到离东家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暗斗场的东家有些不耐烦,抬头才认出是她,于是一改态度,放下手中的账簿搓了搓手,猥琐地笑着向前。

“哎呀,财神爷!您可算是来了!”

任曦没理他,而是将帷帽拿下放在一旁,她的半边脸近乎毁容,让人根本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老规矩。”

“诶,诶。”东家连连点头应下,不敢怠慢,“最近来了个厉害的人,还没人能打得过,你看你要不要…”

任曦将绷带缠绕在自己的手上,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道:“走吧。”

“……行。”

东家将她带到斗场后的等候区,让她等等听候安排,任曦点点头,看着他离开。

大概一炷香后,一位身穿麻布衣裳的小厮才走到她身旁示意她可以进入。

打开老旧的木门,一道强光打在任曦的脸上,她侧脸闭眼,终于,强光熄灭,她走了进去。

地上潮湿黏腻,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青苔上,看台上的人欢呼雀跃,任曦今日的对手从她对面的木门后走出。

男人带着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但任曦依旧认出了他。

任曦皱眉,心中暗忖:怎么是他?

ps.此重生非比重生,是涅槃重生后的重新开始。[紫心]

前五章走剧情过渡,修补灵根期女鹅还在恢复和学习,没什么打脸剧情哦,支持养肥再看但能不能先点个小星星吖~

随榜更,在榜期间日更,其余时间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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