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妖王殿繁灯若星,冷淡的光线投射到每一处角落,挑高的穹顶上雕刻着丰腴美人侧躺在半开的海棠下假寐的情景,绘图之人技艺精湛,加之镀了层光油,光影变换间美人肤若凝脂,一树海棠浮翠流丹。
宝座两边立着两位身量纤纤的女官,各执一把雉尾扇,低眉敛目,如同两座淡雅的花瓶,安静无声。
驺枫斜倚在宝座上,柔滑的墨狐皮垂曳至地面。
他姿态放松,单手支着脑袋,背脊虚虚贴在椅背上,阖眼小憩,偶尔微微张口,脚边的婢女立刻将水晶盘里的果子奉上。
高位的驺枫闲适安逸,底下跪在大殿中央的人仿若置身冰窖。
平滑如镜的地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满脸凄惶,撑在两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随之落下的是他额角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在空寂的殿中奏乐。
“楼场主。” 一人穿着花斑大氅在楼邑面前蹲下,声音轻柔婉转,勾起红唇:“你很冷吗?”
似情人呢喃的声音在楼邑耳中恍如黑白无常的勾魂刀,他控制不住地抖,艰难吐出完整的话:“玉大人,小、小人得见妖主真颜,是小的的无上荣光,心、心中激奋,这才失了态。”
“哦,如此啊。”玉奴缓缓起立,脚步轻移,猫一样没有声音,慵懒的声音在楼邑头顶上方响起:“是因为见着王上欣喜,而不是办错事害怕吗?嗯?”
尾调绵长,却碎了楼邑心神。
他惶恐抬首,怔愣的目光没来得及触碰到玉奴的衣角,一道猛力就自上而下灌入,几乎剁碎他的后脑!
玉奴笑的灿烂,脚下的力道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加强,“你很聪明啊?我当初把你从水沟里捞出来的时候倒没想过有一天,你能瞒着我和住上,利用怒兽场私下敛财,与人勾结交易互通消息。怎么?你要独立门户了?看不出来啊你有这份心胸!”
他下了死手,楼邑躲避不及,整张脸狠狠压上地面,头上的力量加重,眉骨、鼻梁、唇峰、下颌和地面相互挤压,五官很快渗出道道血丝。
楼邑的牙齿全都断了,发出支吾的哀嚎声。殷红血液缓缓流淌,在白瓷地上格外扎眼。
榻上的驺枫嫌弃的撇开脸,直起脖子,捏肩捶腿的侍女立刻退下。
“玉奴,住手。”
他的话让楼邑心中生起一丝不可思议的狂喜和希望,但很快这点希冀就想空中泡沫,转瞬便破灭。
“你怎么顶着这张脸做如此粗鲁之事?处理他还需要你亲自动手?平白脏了你的鞋。”
驺枫略微高声:“进来。”
候在殿外的守卫应声而入,沉默地站在宫门前,像一柄随时出鞘的剑。
“王上。”
“把他拖下去处理了,留个全尸,送给那几条龙。”
“是。”
守卫拽着楼邑的脚腕,拖麻袋一样把他拉了出去,他自知不可能有活路,从害怕胆怯变成怨恨不甘,呜呜地骂着,十指紧扣着地面不放,在地面上留下可怖的血痕。
人已经离开,盘旋在殿中的怨毒诅咒久久不散。两侧执扇的宫女连忙擦拭干净血迹,飞快扛着扇子离开。
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大殿恢复辉煌瑰丽的安静。
驺枫起身,左右扭动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哧声。
随意活动了一下躺散的筋骨,抬脚走下玉阶,贴近玉奴。
“刚刚我就想说,玉奴,你打扮的是越来越花哨了。”
驺枫捻了撮大氅的毛,对着五颜六色的毛尖努努嘴,呼地一下吹走,“人界说,人比花娇。玉奴,知道你生气,但也别变成霸王花,和你的气质忒不相配。”
玉奴面部表情将自己心爱的斑斓翎氅从虎爪里解救出,没好气道:“王上身边佳人如云,别操心我了。”
“咳,你这说的,除了你,谁敢这么和我说话?你说?你说?”
驺枫不以为意,非要凑上前要玉奴看他,两个人绕着圈子打转。
玉奴不堪其扰,顾不得什么地位尊卑,一巴掌呼开巴巴儿贴上的脸,没好气道:“穿件衣服吧你。”
驺枫被揍了反而老实了,利落裹好外袍,遮住沟壑分明的腹肌,末了带着点不甘心嘟囔:“也就你了,多少女人献媚讨好想一睹孤的绝代风华都求而不得,偏你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玉奴抽了抽眉心,怒兽场的事本就让胸腔里似有一股火焰,已经烘的人烦躁不安,偏某个人正浑然不觉往里倒油,惹得火苗腾起两米高。
殿内噼里啪啦一阵巨响,驺枫顶着吊了两个大包的脑门,颤颤巍巍指控对面正慢条斯理擦手的人:“粗鲁至极!”
玉奴的视线从指尖移开,抬眼瞄了眼驺枫,五大三粗的个头却活像个遭受磋磨的小媳妇,他忍了忍还是泄出了笑意。
见人弯了眼驺枫弹起身,俯身盯着玉奴一对秋水剪瞳,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笑:“高兴了?”
“嗯。”
“从小到大就这副德行,但凡不高兴了一定要拿我出气才高兴,好好珍惜我吧,你看看这妖界有几个身份贵重的甘心低三下气哄朋友的。”
玉奴不知被哪一句刺激,很快又不笑了,收敛神色:“怒兽场的事,你只打算处理一个楼邑?他虽有错,但不是主谋,想拿他打发龙族,恐怕远远不够。”
谈起正事,驺枫也不复先前卖痴讨打的模样,肉桂色的眸子流露凌厉锋芒,手中撩起玉奴的一缕发把玩:“自然,怒兽场的事要是不处理好,就被那几条龙拿捏了把柄。”
玉奴神色不明:“楼邑背后可是狐族,你也舍得?”
驺枫一脸纳罕:“为什么舍不得?”
玉奴不回望他的目光,盯着窗台上的玉壶春瓶里的影子发愣,“川宁,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一直到玉奴提及自己那位清冷孤傲的侧妃,驺枫似乎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托腮恍然:“是哦,川宁是狐族的,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玉奴说不上什么感觉,明明早就应该知道驺枫是这种反应,却还是希望他能摒弃个人感情,公正处理这件事。
如今最后一层希望破灭,玉奴也没有想象中难过,只是丝丝缕缕的无奈涌上心头。
到头来,还是比不过。
“怎么不说话?”驺枫戳了戳他紧抿唇角处小小的梨涡。
玉奴侧首避开,平静道:“没什么,王上若是想大事化小,我便着手安排后续事宜,耽误太久容易给留下话柄。”
驺枫眼疾手快抓住起身抬步之人,无奈道:“什么时候改改你的性子?能让人把话说完不?”
玉奴胸口堵得慌,怕一张口就要骂人,驺枫深邃的五官此刻也厌得很,怕忍不住啐他一脸,生生别开目光。
驺枫攥着他的双臂,不准人回避。
殿内明亮,玉奴却只能看见驺枫一个人低声说:“我知道怒兽场是你的心血,你想给那些妖一个机会。现在被人糟践成这样,你放心,不论是狐族还是别的什么妖族,一个都逃不了。玄稷那条龙能为了儿子怒发冲冠,我也能!不然岂不是被比了下去?”
玉奴的悸动湮灭在最后两句话,品了品,表情古怪地询问:“你把我,当儿子?”
回答他的是驺枫飘忽的眼神,殿内蔓延着死寂的沉默。
“驺、枫!”
“没大没小!嗷!别打脸、别打啊!”
***
清晨,天光熹微,女子独坐在廊桥下。雾气尚未散尽,如同轻纱笼罩着她,留下潮湿的凉意。
“小姐!”
抱着披风的侍女远远窥见女子凝望着两边绯红芍药出神的情景,匆匆跑来替她裹上披风,系了个漂亮规整的蝴蝶结仍不忘抱怨。
“小姐,你总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日日对着这一株芍药,整夜整夜地不睡,身体怎么吃得消?”
女子淡淡道:“无事。”
侍女不依不饶:“怎么无事了?前些日子你就病了一场。虽说我们不似人族一般弱小,但再好的身体也禁不起小姐你这么糟践啊。这后宫也不是个安生地方,幸好大王垂怜,才……”
“他是个好人。”女子出声打断,警告道:“但下次我生病,不许你再跑去请他。否则,你就回族。”
侍女被她冷淡的神情吓住,却依旧仍不住问:“为什么啊?自从小姐你进宫,大王十次总有八次来你这儿,大王待你可比族中长老亲厚,你孤身一人在这诺大的宫殿,只能依靠大王了。”
女子淡漠的神情分毫未变,只说:“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终身,立身本就只有靠自己。后宫不平静,我应付得来,不需要告诉他。再有下回,你就回族,我这儿容不下你。”
“我知道了,再不敢了。”侍女见她认真,嗫嚅道。
“对了小姐,少爷想见你。”
“不见。”
“为何不见?”
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带着些亲昵:“阿姐数年未和家中亲人团圆,不想阿弟吗?”
友友们!劳动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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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chapter 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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